楚河觉得意识幽幽的,好像飘散在四方,又好像没有,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躯壳,身边闲云飘渺,他试着拨开云雾,下方诸界却显出了一番混乱,无数战火纷飞,森林被焚烧,村子被淹没,无数奇形异状的兽张牙舞爪地在人间肆虐!
这又岂是人间?修罗界不过如此!
他心中惊慌,不停寻找着鸟鼠村的位置,只是从天际俯瞰的时候下方诸界都显得渺小极了,他除了知道村子长什么样,滥水什么样,对其余外界简直一无所知!
只是这世间长得相像的村子又何止千万,放眼望去,尽是覆巢。
他胸中有气,一声惊叫,猛地坐了起来!
这一下似乎才赫然转醒,他回顾四周,竟是在滥水畔的一处隐秘的山洞中。他的意识渐渐回复,开始仔细回忆着最后一幕。
龙宫之中,地火肆虐,衡弩即将被地火吞噬,然后……
衡弩呢?
他起身四顾,却并无一人。他心中一提,出了洞口大声叫嚷着衡弩的名字,却也并无一人回应。他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次浩劫,他躲过了么?
那最后一声惊叫是衡弩的,他葬身火海了么?
他踉跄着行至洞口,却见滥水仍然跟往常一样,并无沸腾,其中更有无数如皮鱼正在欢快地游动,有好些个见到了他立马游了过来。
楚河吐出的话竟也有些苦涩:“你们可知衡弩去了何处?”
这些鱼儿虽然有些灵智,却也还未到可口吐人言的地步,均四散在他周围吐着泡泡。
说来,若非有这些如皮鱼的最后一击,衡弩说不定已经与他一道安全出来了。他却并无任何立场抱怨什么。他从小受了如皮珠的照拂长大,若说这如皮鱼是他的衣食父母也是毫不为过的。
楚河只觉得心中被什么重重一击,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四处走了走,一个纵深跃进了滥水之中。
现在是积沙中境,滥水下的水压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影响,他仔细地往之前那处搜寻着,终于又找到了那河蚌的踪迹,却如何也掰不开河蚌的大口。他静静地在河蚌处等了一会儿,目光呆滞,待到终于憋不住气了,这才重新游了上去。
他一身尽湿,默不作声,只四处寻了一些石头,到了洞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蹲了下来,细细将石头堆放整齐,然后便盯着石头发神。
鸟鼠村的人若是死后,并不兴土葬,衣冠冢也很少,衡弩什么都没留给他,除了一个名字之外,几乎他对他一无所知,村人死后村中一般会举行一个祭祀,祭祀之后直接将尸体用不同颜色的布包裹起来,沉进滥水。他们生而受了滥水的造福,觉着死也要投入滥水之中才算完整。
楚河私下颇为不赞同,生时不反哺,死后将尸体的污秽又沉入了滥水,也不知如皮鱼对这样的安排作何感想。
而今水葬是不得,只能按照祭祀的最后一个阶段,寻一处好地方,将附近的石头堆在一处,祭祀会将生人的祝福送进去,祈盼来世死者能够脱胎换骨。
他做完这最后一步,正准备起身,脑海中却蓦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河没有反应过来,顺口回了一句:“立坟啊……”
说完立刻觉得要咬住了舌头,他跳了起来,大叫道:“你没死!”
脑海中的声音颇有些得意:“想我死的人不少,你见我时我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楚河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非常地让人耻笑,他咬牙切齿道:“你没死,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唔,我只是好奇……”衡弩丝毫不觉得愧疚,没心没肺地回道。
楚河气极,正准备反击,却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狐疑着问道:“所以,你现在在我的体内?”
衡弩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楚河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叫夺舍吗?我以为夺舍之后我就没意识了。”
衡弩笑骂道:“你不是没意识,你是没脑子!”
“我夺舍你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事,后来出来了,就把躯壳还你了呗。”
楚河满脸鄙夷,嘟囔着“你会这么好心”云云。
衡弩没管他,继续道:“暂借你的丹田一用了,我的肉身尽毁,你的丹田灵力也还算勉强充沛,让我待待,等我重新修出肉身之后自然就出来了。”
罢了,这个倒是比夺舍好太多了。楚河也算看得开,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修出肉身?”
衡弩犹豫了一下,似乎也的确在认真计算:“以你的灵气修炼速度,少说,也得要得十来年吧。”说罢还不忘继续打击楚河:“你以为修炼肉身跟过家家一样?即便灵气够了,我还得找不少珍稀的药材石头动物筋骨,个个都是奇珍,十年!那是快的了!”
楚河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他双手紧握成拳,语气显然已经忍不住了:“衡弩,打个商量,我找个将死之人让你夺舍,你……不如……”
后面那句话被他自己掐断了,欸怎么说出口,人家这厢才救了自己性命,这还没几日呢说翻脸就翻脸,实在有愧楚连的教诲。
衡弩自然也不是那么脸皮薄的人,不然也做不了阴修。他丝毫没有听楚河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可不愿意离开你这儿,出去谁愿意拿鼎炉给我待啊,这简直是绝佳的修炼场所!”说完还自顾自补充道:“等我们灵气够了,你得帮我找这些东西,哎我也是为你着想,你以为我想成天窝在你这丹田的方寸之地?还不够我挪脚。”
楚河眼皮直跳,已经无法直视衡弩前言不搭后语的矛盾自述,白了一眼回了一句:“谁跟你是我们!”
衡弩“嘻嘻”了两声,这才老成地说道:“亏了我们这一次死里逃生,你且看看你的丹田,跟刚入积沙中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
这么一说,楚河才急忙坐下内视,他顺着静脉行至丹田,只见得丹田处此刻似乎变成了两个天地,左边那处莹莹光泽,淳厚内敛,应该就是元气,右边那处倒是呈现出水光一般的淡蓝色,蓝色中还泛着有些温暖的微红,乍一看还以为是紫色,这团气流不比旁边的那处淳厚,看起来只觉得好像看见无数紫色的丝状物在里面流动,活泼灵巧,却又好像随时都能对外界发动攻击。他定睛细看,那紫色灵气中间缓缓包裹着一个浅蓝色的气流块,那灵气似乎对这气流块并不排斥,只是任由它在里面寄居着。
少顷,只见得那淡蓝色的气流块缓缓化成了一个小人的形状,也只是一个小人形状了,连面目都辨识不清。楚河心中一动,试探性地调动紫灵气朝那小人挤了挤,却被那小人一把打开。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河脑海中声音响了起来,他讪讪一笑,乖乖地将紫灵气重新收了回去,老实地问到:“这便是你的真身?”
还真是,袖珍玲珑。
衡弩的声音明显多了忍让:“我的真身自然比这个风流倜傥,这个只是一个灵体!灵体!小一点是很正常的!”
楚河“噗嗤”一声,没有再去撩动他的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恩不错,的确比刚刚开立鼎炉的时候好多了。
他朝外面走去。
九年未见,不知村人们是不是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