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稷下书院一片热闹,众人皆为即将到来的乘船之行而喜气洋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因昨晚的密谋而神色隐隐激动的三个少年。
吴地的三桅四帆船已经停靠在稷下学院门外的码头。船长二十丈(约66米)、船身高出水面四丈(约12米),甲板之上又起一层屋舍,曰“飞庐”,供人食宿起居。飞庐外壁与帆船女墙之间为走廊,宽五尺(约15米),可供人自由行走。
从未见过三国商船的长安众人忍不住惊呼:“太壮观了!难以想象这是公元两百年的造船技艺!”
红发少年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不过是一艘常规大小的商船,曾经随商队出驶至南海。在我十五岁生辰时,家主将它送给了我。”
“你们没见过吴地全盛时期家主指挥水战的楼船——甲板之上建楼达五层,可载军士三千人。家主赐名‘飞云’,彫镂采画,轩櫎华槛,那是真正的美轮美奂。这艘船我借了‘飞云’一字,起名‘流云’。”
众人再看,的确贴切——船行于水,风起浪涌之间,白帆闪现,不正如一片流云么。
从来都是炫富少爷本人的肖央央少,第一次被同学炫了富,心里很不是滋味,出口讥讽:“这比远洋游轮差远了好么,有什么稀奇的?”
无奈其余同学根本无心理会肖央,纷纷“哇哇”叫着冲上了“流云”。毕竟,除了肖央,剩下的也没人上过什么游轮嘛,“流云”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之船了!
扬帆、起锚、摆舵。
“流云”施施然顺流而下。
***
诚如船长孙叔所言,是夜月出东山之时,“流云”行至赤壁之下。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只为映照较昨夜十五更大更圆的月亮——让人顿生“他来由他往,明月照大江”的豪迈之气。
除了远道而来却又晕船得厉害不得不早早睡下的百里兄弟,其余众人都被孙叔邀请到了船头甲板,一桌简单却精致的吴地佳肴已备下多时。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秦晚噙着笑意念出了苏轼《赤壁赋》的开头,“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亲身体会苏子当年触动心怀的江月与赤壁,真是幸运。”
从小偏科的工科男翘楚沈星河,则是一头雾水,悄悄侧头贴着七月的耳朵问道:“七月?既望?你望什么啊?”
七月又气又好笑,薅了一把沈星河支棱杂乱的头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解释说:“既望,是农历的每月十六。七月既望,就是七月十六,月最圆之时。昨天不是八月十五中秋么,今天就是十六既望。”
沈星河:“哦……”
沈星河确定在场的文学苦手不止他一个,起码刘辛、肖央、向轲三脸懵逼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自己。
所以他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问、自曝其短呢。
或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赏月,“流云”不知不觉停在了赤壁之下。
“那片悬岩就是赤壁么?”秦晚身边的韩深突然开口,遥遥指向船头正对的方向。
船头正对一块突出江岸,江岸三面环水,迎面看去正如一片孤刃直插入江中,笔直陡峭森然可怖。
“是的,这就是赤壁。”回答的人竟然是诸葛,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大家不免觉得稀奇,纷纷看过来。
诸葛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捻了捻衣袖,仿佛在为自己打气,复又开口,“‘赤壁之战’人人皆知,我却想向各位请教:如要吴胜、魏胜、蜀胜,各如何做到?”
这个问题却是提的新奇,除了乐见年轻人们打成一片而袖手旁观的庄周、刘德福,天性争强好胜不愿服输的年轻人们都开始飞速转动大脑。
诸葛、司马和吴之瑜,一边全神贯注准备倾听,一边在桌下,悄悄地将右手压在了左手之上。
三人右手心里寒光一现,竟是都倒握着一把小小匕首。
“赤壁之战是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战役,孙刘联军5万,就算撇掉泡沫曹操大军也至少20万。从兵力来看,曹操输掉的概率极小,但是风向西北忽转东南、曹军不擅水战且染时疫、曹操多疑连中反间计、苦肉计——天时、地利、人和魏都失了。”
“魏不能胜,盖有运数。”陈默率先给了个吴胜的历史解析回答,中规中矩却没什么新意。
“魏胜,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天时、地利,自然规律没法改变,能扭转的关键在于人和。如果是我,会在孙刘联合之前,就迅速阻击刘备东逃,拿下荆、扬二州咽喉‘夏口’,与吴隔江对峙。不战而屈人之兵逼吴投降为最优,驻江修整择时而战把握主动为次优。魏胜,十拿九稳。”沈星河自信满满地说道。
坐在他另一侧的司马听得连连点头。
“蜀胜么,几率极小但并无可能。”坐在吴之瑜身旁的韩深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
“我们要先搞清楚蜀胜的含义。赤壁之战看似是曹操、周瑜一战,但实则触发这场战争的是东逃求援孙权的刘备。蜀胜,关键在于制衡。赤壁之战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双方惨烈——只要让魏和吴打得元气大伤,自顾不暇。那么蜀就赢得了韬光养晦、迅速扩张的宝贵时机。”
“两败俱伤,就是蜀胜。”韩深悠悠说道。
诸葛的眼睛倏地亮若寒星,这也是他的答案。
此时,缓缓移动的满月也恰好将船头正对的赤壁洒满了月光,就像是以明月为光源、以峭壁为幕布,打亮了一块巨幅投屏。
仿佛如行动的时机暗号,三分之地的少年们突然用右手反握的匕首在左手掌心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三个少年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迅速扔掉匕首,用右手食指蘸着左手心的鲜血在左手背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诸葛是水的甲骨文、司马是土的甲骨文、吴之瑜则是火的甲骨文。
三个字几乎同时写罢,而众人眼前的赤壁也仿佛被鲜血写就的甲骨文密码激活,开始如荧光屏般剧烈闪烁,有影影绰绰的影像显现和逐渐沸腾的喧杂声音传出。
从三人割破手掌到赤壁剧烈反应,经历的时间不超过三秒,其余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又瞬间被眼前情景所惊骇,不知如何应对。
这几日的观察和刚刚获得的答案,都证明了诸葛的判断正确——韩深和沈星河,确实是稷下书院当前实力和思维最强的人。
他微不可见地向另外两个少年点了点头,然后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同一时间,司马伸出左手握住了韩深的右手腕、吴之瑜伸出左手握住了沈星河的右手腕!
就在众人惊呼之前,开始泛起巨大涟漪的赤壁仿佛对这五个人有了感应,精准而迅猛地将这五个人吸入了越来越透明的岩石壁!
“啊——!”之前被惊慌恐惧扼住咽喉的刘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惊呼。
注1:飞云、盖海,吴楼船之有名者,皆彫镂采画,有轩櫎(huang,三声)华槛之船也。出自左思《三都赋》。
注2: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出自苏轼《前赤壁赋》。苏轼是我最喜欢的大家,私心为他写这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