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寒哆哆嗦嗦地点上了一根烟,车窗半开,夜晚凉风阵阵,多少能吹散点他的颓废和脑子的昏沉。
他开着车,横冲直撞地冲上了马路,往家开去。
一般而言,周大公子肯定是会叫代驾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血气方刚,还是脑子真的不清醒,周成寒不管不顾地自己开上了车。
其实他没喝太多酒,但是脑壳跟针扎似的疼,眼前粘稠混沌。他开车本来就猛,现在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更是把车开得猛飞天际。他这样,真的交警不拦下他都对不起自己那俩眼珠子。
李萌嘴角微微抽搐地看着眼前这辆黑色大皇冠以骇人气势冲刺在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市区街道上,车轮子都打咕噜了。李萌无可奈何,咳嗽了一声,骑着摩托上前就堵在周成寒前面,啪啪啪拍着车窗。
“这位先生,请您下车接受一下酒驾测试。”
周成寒倒还真不是耍脾气,他是真心没听见有人在喊他。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各种七七八八的声音,鸣笛声,广场舞曲声混杂糅合在一起,周成寒神思恍惚,驾驶室里烟雾缭绕,他真的什么也没注意到。
于是红灯过后,他猛踩了一下油门,黑色车厢如铁甲猛牛般再次冲刺在繁华热闹的市区街道上,如巨大怪物般见缝插针,一路叱咤风云,逼停无数车辆,朝着远方呼啸而去!
李萌被差点被摔了个狗啃泥,正义感爆棚的小交警自然亮起警/灯,疯狂地赶超上去。
“妈蛋!还有这种傻x!”
李萌骂骂咧咧,一路展示高超飙车技能,脸皮快被风吹掉一层皮了,终于在十几分钟后成功在周成寒浑浊的视线里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警/帽也不是盖的,一个漂移侧身一拦,手直接从那半开的窗户伸进去了。
“停停停!下来测酒驾!”
李萌沉着脸大声道。
“你谁啊?”周成寒转了三分之二个侧脸给他,面无表情道。
在李萌眼里,此刻的周成寒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纵欲过度,英年早衰的废柴富家子弟。两三层眼皮,泛红的眼袋,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二手烟呛得李萌差点咳出来。偏偏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睥睨众生的欠揍模样,李萌心里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丫的,还治不了你了!
“下车!你已经超速了!请接受酒驾!”
在李萌心里已经做好激烈斗争与这二凯子不死不休的充满正义感的献身精神,结果当二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看了大概五秒钟之后,周成寒下车了。
李萌被这人异乎寻常的乖巧惊呆了差不多两秒钟,然后拿出酒驾测试仪,毫无意外地发现这人酒驾了。
“35。看到了吧?驾驶证拿出来,跟我走一趟吧。”李萌拽道。
周成寒大概是否极泰来,麻木地掏出皮夹子,拿出了驾照。
请到警局的时候,周成寒脸色更差了。李萌在他面前就是个嘴皮子翻滚的影像。
“……你超速,酒驾,多次不听警告停车,按照情节严重性,吊销驾照6个月,罚款2000元,扣12分。”
李萌正琢磨着要不要判处拘留,结果旁边一同事手肘捅了他几下,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让他出来一下。
“怎么了?”李萌一头雾水跟着那人走到了办公室外面。
那人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爹妈给你取了叫李萌,你还准备改名叫李猛啊?!差不多得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一个实习的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怎么了?!”李萌梗着脖子,面皮泛红道。
“他是周少,上数三四代都是跟主席打天下的!你这外来的懂不懂?分也扣了,驾照也留了,差不多得了。人还算心善的,没气急败坏搞你,你就谢天谢地吧!前几个刚走那小王碰到李家孙子,那王八羔子拖着他走了二三十米,整个下身都快拖残废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可人家呢?照样呼风唤雨,啥事没有!哥不是没有正义,哥是劝你别老是书生意气,该睁只眼闭只眼就睁只眼闭只眼。犯不上跟这种人横,不是咱们能担得起的!”
李萌瞪着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眨巴眨巴,瘪着嘴巴愣是没说出来话。心想着这周少还算配合的份上,算了就算了。刚拉开门准备进去,旁边过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
李萌瞬间绽开了笑颜,大眼睛弯弯的:“诶,裴哥,你下班了?”
裴誉点点头 :“拿点东西,走了。”
大概是裴誉天生自带磁场,或者是周成寒雷达太过敏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周成寒忽然间眼眸一抬,门口侧身擦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喂,你站住!”
昨晚光怪陆离的场面,两人撕扯在一起的感觉仿佛历历在目。周成寒猛地戳起身子,也不管腿跌跌撞撞的撞了多少次桌子椅子,一阵飓风似的往门口冲去。手铁砂掌一般“咚”一声砸在门口,门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墙上,吓得李萌一哆嗦:“你……”
周成寒脚下生风,眼珠子死死黏在那个他死都不会忘的背影上,一把扳过那人肩膀:“喂!”
裴誉本身也没想躲,反正两人终有一天都得见。只是他真的没想到仅仅在第二天两人就以这种方式碰面了。
他个子比周成寒高那么一点点,眼皮微微下视,有那么一些睥睨不屑的神色。这股子若有似无的傲气彻底激怒了周成寒,酒驾的怨气厚积薄发地在这一刻也觉醒过来。
他血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果,然,是,你!”
他盯着裴誉的警牌:“裴誉?原来你叫裴誉!我记住你了!!!”
周成寒力气惊人,裴誉被捏得肩膀都快碎了。
这街头小霸王力气还真大!
裴誉一根根掰开那扳手一般的铁骨钢指,还没完全掰开,周成寒又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当我爸的狗那么好玩?!缺钱我给你啊!跑腿有意思吗?!”
一股子酒气混着烟气喷在裴誉脸上,他躲无可躲地往后皱着鼻子一侧头。
李萌在旁边急得蹦蹦跳跳:“你干嘛呀!酒驾还打人呐!!我要拘留你!”
裴誉倒不是打不过他,但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更何况这周公子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显然还在气头上。他硬生生将勒住他衣领的一双利爪揪了下来:“……你可以了……”
周成寒胸口被人推搡了一把——实际上裴誉用劲很少,但是周大公子碰巧心中郁结,一股子气盘踞在胸口导致胸闷头痛。于是周成寒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
裴誉大半边身子都被那熏腥淋得湿哒哒,指头尖都在抖。
在昏过去之前,他听到裴誉的声音在他耳边忍无可忍地低声说道:“两天吐我两次,你可真行!……”
那声音低沉带磁,气息温沉,周成寒不管不顾地睡了过去。
李萌二人在旁边目睹了周大公子发疯的这一切,老半天没敢说话。最后李萌尝试着开了口:“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洗?”
裴誉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大哈巴狗,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顺便一把把人薅了起来。
李萌在那里义愤填膺道:“哥,你别气,我把这人拘留个三四天,看他还狂不狂!”
出乎意料的是,裴誉真的转过头去,冲着李萌轻轻说道:“算了,萌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就不必拘了。”
说罢,将周成寒整个人扛起来放在肩上,就朝着休息室走去。
李萌二人惊呆了,他们并不知道这周少和裴誉之间有什么渊源。李萌旁边那交警前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萌的肩:“你看看,你裴哥觉悟多高!他想保你,不想让你跟这儿扯进去!早就跟你说了,像周少这种人,别惹!”
李萌呆了老半天,眼睛眨巴眨巴,盯着裴誉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脸颊莫名有点红了。
警局里的休息室自带淋浴间。裴誉极爱干净,这样一身骚的回家实在忍不了,准备就在警局里就地解决。他先把人放倒在长椅上,然后把一身沾着各种污秽的衣服脱下来用水冲了冲,准备带回家再洗。然后冲到淋浴间飞快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再出来把周成寒脱了个干净,把人放在里面涮猪似的洗了起来。短短两天,裴誉已经伺候了人高马大的周大公子两遍。每次这人都跟半身不遂似的昏迷不醒,任人摆布。
裴誉是真君子,目不斜视,第二次倒真的洗出点轻车熟路的味道。动作飞快地洗头洗澡。其间周成寒莫名其妙睁开过两次眼睛,呆呆地望着空气里,把裴誉猛地吓了一跳 。结果周成寒又莫名其妙地闭上了。不知是醒着还是做着梦。
他梦见有一双带着茧子的手带着舒适的温度在自己身上游走,沾着泡沫洗着他的头皮;梦见自己被毛巾擦干,又套上衣服。然后他进入到一个清爽的软绵绵的世界中去,身子没重量似的在半空中漂浮。浑身的血管像是被清水冲洗过一遍似的,浑身通泰。这种奇妙而舒服的感觉直到他起床的时候还晕晕乎乎地在他体内盘旋。
周成寒眯着眼愣神了大概五分钟,才起身,环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个极其干净整洁的卧室,除了一张床,书桌,书柜等家具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了。凡是眼睛看得到的平面上都没有摆任何物品。只有桌角上有一个笔筒,一个杯子。房间不大,也就十几平米的样子,床对角就是占据了大半面墙壁的书柜,里面摆的整整齐齐,几乎能有个几百上千本书。
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白色窗帘投射进来,空气里是淡淡的浮尘。很安静,能听到远远的早市声音传来,颇有岁月静好的错觉。
周成寒好久都没有睡过如此舒服的一觉,脑袋也不疼,经脉通畅,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杂质。他从床上起身,脚刚刚落地,想去那书柜里看看时,门忽然开了。
裴誉已经穿好了警服,一双冰珠子似的琥珀色眼睛扫过还有些没睡醒的周大公子,平静道:“出来吃早饭。”
周成寒这才后知后觉起来,低头匆匆一扫自己身上陌生的衣物,只听裴誉道:“你的衣服昨天脏了。已经洗了,估计已经晒干了。”
说罢,他穿过卧室,走到阳台那里,收了几件衣服进来,然后将周成寒的整套丢给他:“你可以换上了。”
周成寒扫了一眼自己已经晾干了的内裤:“我现在穿的是你的?”
裴誉面无表情。
“难怪那么紧。”周成寒促狭一笑,抱怨道。
裴誉:……
周成寒接过衣服,再接再厉:“这是你家?”
裴誉没理他,低头收拾着,把洗干净的衣服又一件件收进衣柜。
周成寒在柜门打开的时候扫了一眼,里面不是警服制服,就是些黑白灰的衬衫裤子,东西少得可怜,还没他房间里床头柜里面的东西多。
“你昨天睡哪?”
周成寒继续问。
裴誉已经理好了,径直走了出去:“换好衣服来吃饭。”
周成寒换好,他的钱包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手机已经充好电了。
这个人,还挺细心。
周成寒这辈子还没穿过别人的内裤。脱下来的时候还各种审视对比了一番,感觉像是新的。可能裴誉就是给了他一条新的吧。
旖旎的心思没有了,周成寒慢吞吞地穿戴整齐出了卧室。
客厅的画风和裴誉卧室里的多多少少有些差别。沙发边上对着一小篮刺绣还是毛线的东西,冰箱旁挂着粉红色的围裙。周成寒皱着眉头扫视过去:“你不是一个人住啊?”
裴誉置若罔闻,见周成寒自来熟地就想打开他隔壁的另一间卧室进去瞧瞧,终于按捺不住,伸手硬生生将人安顿到桌前:“吃饭!”
周成寒看着自己面前的皮蛋青菜粥和两个茶叶蛋,皱了皱眉头:“太清淡了!”
裴誉道:“我不想你再吐我第三回。”
周成寒勉勉强强吃了几口粥,又开始剥鸡蛋,剥完了却又极度嫌弃地把盘子推搡过去,撇了撇嘴:“我不爱吃蛋白。”
裴誉终于从他冰山似的脸上裂出了一条缝隙。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周成寒少爷傲娇欠揍的模样,把鸡蛋分成了蛋白和蛋黄,然后再次把蛋黄推到了周成寒面前。
周成寒咬了几口包子又喝了粥:“算你识相。我爸请你绑我回去的事算一笔勾销了。我知道,你也就是拿钱办事。你表现得我还算满意。”
周成寒心中想当然地认为裴誉是有愧于他,才如此服务体贴地帮他洗衣买早餐。也认为这裴誉这是在识相地弥补过错,再加上裴誉那张俊脸确实有杀伤力,周成寒在人家这儿休息了一晚,多多少少就打骂不出口了。
裴誉真的被此人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然而撕破脸对谁也没有好处。他想象着知晓真相的周成寒将以怎样的一种怒火席卷而来,便好心地没了脾气。等他吃完,又把一杯水和几粒药丸递给他:“胃药,吃了吧。这几天少喝点。”
周成寒用手指敲敲桌子:“这就过了,啊!拍马屁不用这样。哥说了一笔勾销就是一笔勾销。”
然后他利索地一含水,一仰头,把药吃了。
裴誉:……
走下楼的时候,周成寒看见自己的大皇冠就停在小区停车位上,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开门上去,裴誉的一只手挡住了他。
“酒驾,吊销6个月,你忘了?”
周成寒一翻钱包,果然驾照不再了。瞪着裴誉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终于把昨天的事想起来了。他转身上了副驾驶位。
“那你开车带我吧。上班快迟到了。”
“……你自己叫辆出租不会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周成寒恶狠狠地飞来一记眼刀:“你欠我的!送,我,去,上,班!”
裴誉忍无可忍,还是上了车:“地点!”
等到把这位脚步虚浮,晃晃荡荡的公子爷总算送到办公大楼的时候,裴誉才总算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直接又把车开走赶着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