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是往市区相反方向开的,也没开导航。很快就出了省。
两人也没说什么话,车里只有电台的歌声充斥。车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越开越偏。周成寒竟不知道繁华的西城郊区以外还能有如此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心里犹疑,不知道裴誉要去哪里,却硬气地不想主动开口说话。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时不时就往裴誉那边跑,目光摹画着他漂亮的侧脸,他眼窝的阴影。
裴誉被看得受不了,转过头来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你到底在看什么?!”
周成寒嗖的一声把头转过去了,留了一个后脑勺。
裴誉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还在一个加油站里买了点烟和水。直到他车开始往盘山公路上开时,周成寒才按捺不住问道:“这是去哪儿?”
裴誉专心开车:“你会喜欢的。”
又开了大约20十几分钟,裴誉才终于在一个高大斑驳的铁门外停住了。
下车的时候,周成寒觉得山风吹过,一阵舒爽。高大的乔木耸立入云,将整片空地都笼罩在绿荫之中。山谷里流淌着“沙沙”的风鸣,显得无比的静寂又开阔。远远地,周成寒能听到整齐的拉练声,看着门口的岗哨和一片军绿的建筑,毫不费劲地就猜到:“军事基地?训练场?”
“准确来说是空军训练场。这整片山头都是拿来做模拟训练的。”
周成寒刚想问我们怎么进得去这种地方,就反应过来裴誉的警员身份。
“你……读的军校?”
裴誉点头:“国防大学。信息技术。”
“你毕业了吧?还进得去?”
“其实如果从官方角度来说,我还没有。但是学分早一年就修完了,毕业论文也早就交了。我是特招进西城卿州分局的,他们现在特别缺技术科的警察。所以现在就是等着今年九月份的时候学校给我一张毕业/文凭罢了。”
周成寒插着口袋,怪里怪气说道:“原来是学霸,失敬。”
裴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比不及你,扮猪吃老虎。”
周成寒愣了一下,没曾想裴誉说了这么一句话。
裴誉转头,径直走到岗哨口,和里面的哨兵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说了些什么,然后接过登记本,写了会儿东西。就冲他扬扬头,示意他可以进来了。
“裴誉,这是你朋友?”那哨兵笑着问。
“嗯。”裴誉说。周成寒也赶紧在旁边挤出一个功力深厚的笑容。
哨兵递出来两个黑乎乎的腕表,裴誉给自己戴上,把另一个递给周成寒。
“这是定位的。戴上吧。”
周成寒依言戴了,觉得很新奇。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这片空旷的训练场。远程一排整齐的歼-10,不远处训练场上还有一些障碍训练设施。三三两两的穿着军装的几个兵正走过跑道。
裴誉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周成寒听他“师哥,师哥”的叫得挺欢,心里嘀咕为毛到老子这儿就是一股睥睨众生不屑多言的国师样儿?
两人走进一座行政楼,上了几层楼,裴誉又出示了证件,哨兵才放他们进去。
走廊上,隔着挺远,就看到一个硬朗的军人打开办公室门大笑着走了出来,几步上前,一把搂住了裴誉,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小子,终于知道回来看看了!这都多久没见了?”
此人声如洪钟,笑声震得整层楼都抖了一抖。
对称之下,裴誉的声音清澈柔和,带着他独有的镇定:“王指导员,就隔了两个月。中间来过一次,你出任务去了。”
“怎么还叫指导员?叫哥就行!”
“……哥,毕业典礼上你还来吗?”
“你的毕业典礼我肯定是要去的呀。一排兵娃子等着我给他们颁证书呢!就怕你忙,连出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天假应该还是请的出来的吧?”
“你没毕业就着急忙慌地被老蒋要去了,派到分局当精英培养,这爱才之心路人皆知啊!碰到个什么案子,你脱身就难咯!”
两人又叙了会儿旧,周成寒才眼瞅着那股波涛汹涌的师生之情回归正常。裴誉拉过周成寒向王指导员介绍:“我朋友,周成寒,今天我们就是过来玩一下。”
“哦!”王指导员皮肤黝黑,轻微脱顶,一看就是天上飞久了的。但他一双眼睛很亮,大笑着拍拍周成寒的肩,“年轻人,帅呀!今晚我们刚好还组织部队联欢呢。你们不着急走就一起留下来玩玩儿呗。”
“行啊!”周成寒自来熟,“你们不嫌弃就好!我怕我这外人……”
“一般是不行。今天就是开趴儿,你是小誉的朋友,没事儿!”
周成寒心想,老兵还挺潮,连开趴儿都说出来了。
他估摸着这训练场应该也属于保密等级不那么高的,是可以拿出去做社会开放日宣传那种,不然他这样的怎么混得进去。而且听裴誉口气,今天是过来玩儿的。周成寒真不知道,部队里有什么好玩的?游乐场?他对军队的概念基本就停留在一群兵雨中奋力跑步,雪天站岗的画面上。
裴誉跟着王指导员去了仓储室,出来的时候拿了两个巨大的包裹,跟王指导员告了别。
“行,那我去忙!”王指导员笑道。
周成寒脸上也挂着笑,直到两人出了大楼,他才敢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你猜啊。”裴誉淡淡笑着。
周成寒心想这人怎么能永远如此淡定。看着瘦弱,那两大包死沉死沉的拿在手上一脸风轻云淡,仿佛拿的是两袋棉花。
周成寒盯着思索了一会儿:“好像看着像降落伞。你不会带着我跳崖吧?!”
“哈哈哈!”裴誉笑了。
周成寒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差不多。是滑翔伞。”
其实裴誉跟这儿基本都不熟,读书的时候偶尔来过几次训练,但他喜欢这儿的滑翔伞,所以到现在还是时不时的过来玩玩。他拿手上的确实跟降落伞有点像,但是是滑翔用的。伞面颜色没有市面的华丽鲜艳, 是迷彩色的。读军校的大家都没太多娱乐活动。滑翔和翼装飞行火起来之后,有人在部队里也搞了这个,慢慢就在某些训练场上普及了。
裴誉玩了第一次就很喜欢。今天碰巧,带着周成寒也来玩玩儿。
“你会喜欢的。”他笑眯眯地说。
周成寒面色有些发青,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嘴上还是打着哈哈。
两人来到一小块开阔地带,目之所及,全是峰峦叠嶂,巍峨昳丽。周成寒从前只在贵州看到过好山好水,这里虽然还比不上名山名川,但也是漂亮雄伟得令人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在离西城几个小时的车程外还能有如此美景。
“这儿……海拔多少?”周成寒犹豫着问。
“900多米吧,将近一千。不是很高,所以不会太可怕的。”
裴誉在拆袋子了,里面是巨大的滑翔伞,吊带钩子什么的。周成寒心跳如鼓,手心一直在冒汗。但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大公子也有恐惧,他恐高,而且,重度。
身边他亲近的朋友也知道他这个毛病,他连儿童用的过山车海盗船都是坐不来的。张家界的大峡谷玻璃天桥一步都没踏上去。可是今天在这儿,他就是不想丢了份子,尤其不想在裴誉面前。周成寒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讨厌他吧。周成寒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人长得也还行,还是书呆子,优等生,傻乎乎的性冷淡模样,窝在警局里也没几个钱,虽然完全无法和他周公子相提并论,但好歹也数得出来几个小优点,他周成寒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犯怂?!
于是周成寒在各种心理建设中愣是一言不发,死盯着裴誉把设备都整理好,他先给他套上了第一个滑翔伞。
“我在前面?”周成寒问了个傻问题。
“不然呢?你在后面控制风向?”裴誉低头给他扣上,鼻尖上都是细小的汗珠。弄好以后,用力地拍拍他的肩确保捆绑得足够结实,然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站军姿呢?像根杆子一样。”
“要你管!”周成寒说。
裴誉给他自己弄就快多了,然后站到他身后,将两人用锁扣连在一起。双肩,还有腰腹。
周成寒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姿势弄得老脸都红了,一大半还是因为紧张:“你确定这样紧吗?”
“我确定。”
站了一会儿。“什么时候飞?”
“要等风。”
“跟那部电影一样?”
“什么电影?”
“算了。你一学霸,肯定没看过。”
又过了一会儿。
“刚刚有风啊,你不飞吗?”
“还不够大。”
“那今天还能有风吗?”
“放心吧。我看过今天的风向。山谷里的风是很大的。”
裴誉又补了一句:“你这么啰嗦是因为你紧张还是你本来就这样?”
虽然他站在周成寒身后,但周成寒都能想象到他那一边上扬的嘴角,琥珀色眼睛里似笑非笑的光芒。
“要你管!!老子爱说就说!”周成寒炸毛了。他现在心跳得感觉整个人都在震,平时尖牙利爪此刻完全发挥不出水平,脑袋里全是嗡嗡声,身上全是汗,喉咙发紧。
“呵呵。”裴誉在他后面笑。那笑声跟小猫爪似的一挠一挠地。
“笑毛笑!!”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周成寒双脚发麻,感觉自己快要热晕过去之际,裴誉突然伸出手,各自抓住周成寒的双手:“抓住我的手腕,我得拉绳。”
周成寒满手心紧张的汗,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展露在裴誉面前。像小猫露出了柔软的腹部,像心脏被剖开在日光下,他想隐瞒的,他的固执,他的心思,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裴誉。周成寒后来回想这一切的时候,才咬牙切齿地发现,裴誉这小子,压根儿一开始就看出来他紧张了。
周成寒照例想拒绝来着,但是不知是裴誉的声音太蛊惑,还是天气太热,他熬干了脾气,总之他乖乖地顺势一滑,抓住了裴誉的手腕。
裴誉动作很稳很快。周成寒感觉自己以自杀式的英勇无畏姿态滑向山脊边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就感觉整个人一松,重量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直直地往下坠!
“哇!……”周成寒心神剧震,尖声大叫起来。然而他的恐惧如一张网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喉咙干哑得厉害,在喊出一个音节之后就声带断裂似的喑哑发不出声了。加上大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当然他也不想睁开。一阵阵气流无孔不入似的钻进他的嘴缝,鼻孔。
他觉得自己既没有着落,也无法呼吸,还很渴。
尽管事实上山风此时十分和煦,夏季的正午热浪早已消退,傍晚的晚霞连着无边的绿浪沙沙作响泛着漂亮的金色,但是周成寒五感几近失调,什么也感知不到。他犹自沉浸在恐惧和崩溃边缘,身体如坠冰窟,冷得瑟瑟发抖。
抓着裴誉手腕的手出汗越来越多,滑得不行,周成寒更是疯狂地愈抓愈紧,裴誉觉得自己俩手腕快被折断了,方向控制都使不上劲。
“我说,你轻一点。”
裴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微微淹没在山风里,周成寒充耳不闻。他脑中是风声的巨大轰鸣声,两只耳朵鼓胀,自我感觉已经快七窍流血。加上他现在以大鹏展翅的姿势如一粒粟米在风中无依无靠地飘荡,双手跟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连个防御姿势都做不出来。
他其实不需要这样抓着裴誉,但裴誉觉得也许这样他能稍微缓解点恐惧。
惊恐交加之中,周成寒忽然耳朵上传来像被蚂蚁噬咬一样的轻微疼痛感。这一阵物理刺激终于使周成寒微微回神。他轻轻侧过头,发现是裴誉那小子在咬他之后,怒目而视。
“你干嘛呀变态!!”
因为两人肩膀腰腹都固定在一起, 周成寒这一偏头,整颗脑袋就毫无违和地靠在了裴誉的肩窝上,微微一扬就能碰到他的下巴。裴誉一脸无辜无奈地看着他,眼神照例睥睨,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在落日余晖照耀下愈发透明清澈。
“我喊了你好几遍,”裴誉说,“你放轻松。”
周成寒本来还想骂几句的,可是突然睁了眼睛,那一片山谷横卧的壮丽景色印入眼帘,前所未见,一下子噤了声。
风力也渐渐小了,两人仿佛悬停在半空中。周成寒双手从裴誉的手腕上松了下来,攀在他肩膀上,换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就那样头靠在他肩窝里,透过裴誉漂亮的脖颈的弧度,呆呆地望着远方。
如果不往下看,忽略周遭,周成寒有那么一瞬间可以骗过自己的大脑,那感觉好似在陆地。透过整片山脊,银蛇般的盘山公路和山脚边上的城镇在金色的晚霞里熠熠生辉。再远些,融金般的光泽侵蚀了整片景色,将一切包裹容纳在印象派的模糊之中。
裴誉顺着风力调整着方向,周成寒坐缆车般静静望着重峦叠嶂流沙一般流淌过他的眼前。高度也慢慢下降了,很快目之所及只剩一片浓郁静好的山绿。
刚刚因着美景短暂地忘记了现实的周成寒这回可没法骗自己了,就算是紧闭着眼睛,整个人缩成一团,也无法阻挡失重和高空的恐惧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本以为悬停在空中的错觉消失了,在离地几百米的上空时周成寒感觉自己在急剧下降。裴誉不停地在他耳边提醒:“放松,放松,注意落地姿势!”
还他妈的什么鬼姿势!周成寒浑身莫名无法动弹,连自己有两条腿的事儿都失忆了,像只沉甸甸的大马猴整个攀附在裴誉身上。
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周成寒的胃和肠都搅在一起,止不住的恶心反酸,头晕目眩。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他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煎熬,尤其是在裴誉“嘭”地一声落地之后,两人由于惯性,还使劲往前冲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裴誉用尽全力拉扯住滑翔伞的方向,奈何周成寒死沉死沉,两条腿还跟装饰似的僵着一动不动。重心往前,裴誉使劲保持平衡也无济于事,被周成寒绊了一下,两人猛地往前一扑,滑翔伞的线立刻牵扯交错,像巨大的薄毯裹住二人。
裴誉护在周成寒身后,一手护着他脑袋,一手拦着他的腰,在微有坡度的平坦的山野地上翻滚——是的,就是以八点档还珠格格似的狗血剧情翻滚着。没滚几下,滑翔伞已经将两人裹得像蚕蛹似的了,巨大的摩擦力总算让两人停了下来。
周成寒胸膛剧烈起伏,满身满脑的汗,脖子后面全是瀑布般的冷汗,青筋必现。裴誉赶忙将自己和周成寒栓连着的环扣解开,用手掰过他脑袋,周成寒面色发青,眉毛刘海全被汗水打湿了,细长细长的睫毛黏在眼角,像哭过似的楚楚动人。
“你没事吧?”裴誉问。他双脚被伞带和伞面裹得动惮不得,滑翔伞高强度韧性,被刚刚那落地的一滚,两副伞错综缠绕,两人在那狭窄的空间里浑身被迫贴得紧密相连,周成寒砰砰的心跳声裴誉听得清清楚楚。
这姿势实在是暧昧不清,尤其是下半身,周成寒一条腿夹在他两腿中间,整个人跟死鱼一样一动不动。裴誉努力撑起身子,可是根本无法分离。他滑翔跳了那么多次,第一次带了个人就创造出了业内狗血之最。
裴誉先把绑在周成寒身上的装备解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没事吧?”
周成寒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瞳孔散光,饶是裴誉如此淡定之人都被吓得心脏抖了一抖。
这人,居然恐高成这样……
周成寒嘴唇微张,身体猛地一抖,裴誉条件反射似的迅速往后一缩:“……大哥,可别再吐第三次了……”
周坚强这次犯恶了几下,但总算克制着没喷出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软成一滩泥。裴誉已经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装备,在纷杂的布料绳索之中努力拼杀出一条血路,先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大少爷给抬了出去,自己再钻了出去。顿时觉得呼吸开阔多了。
两人降落的地方是裴誉身经百战之后觉得最适宜的平坦的山脚,从这里走一段就是训练场所在的山脚。裴誉原本的打算是两人跳下来之后和他以往一样,慢跑着上山,抄个近路,40分钟就能回去了。
可惜,天才如裴誉也低估了周成寒恐高的程度。他花了20多分钟把两包滑翔伞整理好的时候,周成寒都没能缓过神来,但好歹起身了,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膝盖上,双目无神,空洞地望着地上不远处。头发被汗水打湿,又沾了泥和叶,胡乱支棱着,苍凉中透着可怜又好笑。
裴誉看一眼笑一次,又拼命咬住嘴唇不让周成寒觉察。他那西伯利亚小狼犬的自尊心要是知道了,绝对今天就把他咬死在这儿了。
裴誉走过去:“还能走吗?”
周成寒没吭声。
裴誉递过去一瓶水:“渴吗?”
周成寒机械地转了一下头,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裴誉:“……你他妈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你也没问呐。”
“你从哪儿拿出来的?!”
“伞包里啊。一开始就带着的。”
“我x!!”周成寒骂道。一把接过,狂喝了大半瓶,才缓过来。最后一口喝太急,呛住了,顿时又疯狂咳嗽起来。
裴誉看他一会儿静,一会儿疯,默默地在旁边喝着自己的水。
看周成寒总算缓得差不多了,裴誉才在旁边蹲下来:“……再跳一次你敢吗?”
跳一次命就半条没了,我还会跟你跳第二次?!
周成寒怒吼:“当然敢啊!”
裴誉:……
“可是你……”
“爷怎么了?!爷好得很!!”
“……那我们回去吧?”裴誉试探。
“怎么回去?”
“走回去……”
周成寒环顾四周,天色渐晚,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终于明白裴誉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这怎么走?!!!”
他气疯了,一把揪住裴誉的领头,拳头还没落地,只听裴誉惊吓的声音:“……走个山路你要打我?”
周成寒愣住了。他一个纯爷们儿,就因为要走回山上揍了人,这说出去多丢份子?这还是是男人吗?可是这鬼地方野草丛生,他刚刚才从一个一千米的高空上跳了下来,魂儿都快被吓没了,浑身灌了铅似的,结果死里逃生还要让他徒步走回山顶!!这还是人吗?裴誉你他妈还是人吗?
偏偏这小子露着一脸无辜又不解的模样,无视他内心的波澜起伏。还说他扮猪吃老虎,他裴誉才是扮猪吃老虎吧?!
周成寒无法,只能怒视着裴誉,慢慢把拳头放下了。
裴誉笑眯眯起身,甩手轻轻松松将两个大滑翔伞包背在肩上:“走吧。”
说走他还真就往前走了。周成寒气得糊里糊涂,一路生气一路想着落地前后裴誉的种种表现。他坚信自己足够硬朗的表现(虽然并没有)完全维护住了他爷们儿的形象,但他恐高的情绪多多少少裴誉也能感知到吧?
你不是天才么?你不是学霸么?你不是被当着警界精英培养着么?不可能看不出来吧?看出来了你怎么一句话也不提呢?虽然周成寒一直等着他如果敢问一句就直接挥拳过去,但是裴誉这小子像是看透明人一样看着他,还时不时地转头露着他耐人寻味的喵咪咪的笑容问:“还行吧?”
经过无数遍反复放电影似的斟酌回忆,周成寒突然觉得裴誉这人他完全看不透,可自己自诩精明油滑,却总是在这人面前露出蹩脚的破绽。偏偏裴誉处变不惊……
周成寒气呼呼地犹自走着,猛地脑门突然撞到一个硬物,原来是裴誉背着的滑翔伞包。他转身,把周成寒拉到自己身侧。
“你干嘛?!”周成寒大吼。
“天黑了,你又不看路,我怕你摔跤摔成傻子怎么办?”裴誉淡定道。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周成寒又累又饿,很想打死眼前这个让他如此受苦的混蛋。自己就不应该头脑一昏,答应跟他一起出来。可是裴誉一人背着两个大包,还得哄着他拉着体力不济的他往前走,周成寒这一拳实在打不下去,打了就是宣告他不是个爷们儿,这点路都能要他半条命,这还是他周公子吗?
他还赌气没吃饭就出来了,现在全靠姥姥给他塞的那几块点心和一缕魂魄支撑着他往前走。又不知走了多久,周成寒听到裴誉说了一句“快了”,振奋了点精神又继续上山,结果又走了半天,周成寒抬头一望,山顶连个鬼影都没有。
裴誉那句“快了”原来就是句望梅止渴。
周成寒眼冒金星,小腿打颤,肚子也开始有点疼。脚步越来越沉重。
裴誉回头看着他,沉思了大约五秒钟,拉住周成寒胳膊的手松开,然后,揽住了他的腰,托着他一步步往上走。
周成寒把下巴搁在裴誉肩上,透着最后一点白日昏暗的余晖看到裴誉脸颊边全是汗。
“你……到底是为什么把我带过来?”
周成寒问。
刚问完就想扇自己巴掌。他承认自己输了那么一丢丢面子,裴誉不闻不问,他就反而想说想问。可是转眼又给自己找了台阶。两个大男人走路聊聊天不正常吗?他问的也没什么呀。
裴誉脸都没转:“我早知道你这么弱鸡我也不会带呀。”
周成寒又被成功地惹怒了:“我哪里弱鸡?你他妈再敢说我一句试试!我从小打架打出来的我能弱?!!?”
裴誉若有所思地问:“你打的人是不敢打你还是真的打不过你?”
裴誉那股轻蔑的语气彻底地让周成寒暴走了:“你什么意思?嗯?!!?街头混混能知道我是谁吗?还能看着那老混蛋面子上饶我?!我一拳一拳打出来的,练出来的,你敢侮辱我!!?”
裴誉哭笑不得地躲着周成寒炮击似的拳头,匆匆往前逃去,周成寒紧紧跟着后面,一步都不差地疯狂攻击他。突然,裴誉脚步一顿,周成寒都没看到他怎么走的,裴誉人就在他身后了,一只手正握住他的拳头,抬手向他一指:“到了。”
周成寒被不远处训练场的橘黄色的路灯一瞬间闪花了眼睛,拳头也僵在半空,隐隐约约觉得半空中仿佛有烟火炸响。总算……总算到了啊……
周成寒眼睛都快酸得疼出水来了,嘴上还硬气着:“哼,这就到了啊。”
“呵呵。”裴誉在他身后低低笑着,凑近了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今天好玩儿吗?”
我觉得好玩我他妈就是神经病!!
周成寒说:“还行。”
“嗯……那下次再带你来吧。”
还来个球??!!你没事干啊!警局那么多案子你还带我来?我来送死吗?我能来吗?!!
周成寒咳嗽一声:“有空再说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