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回了屋,他俩沉默且尴尬地坐了下来,一抬眼,瞧见镜子里面红耳赤的那张脸,她却突然好心情地笑出了声。
左半边垂着眸的他,眼里似有蔷薇含苞,抿着的唇角露出个小虎牙,耳朵粉嘟嘟红扑扑的。
相比起右边的她,他才像个小姑娘嘛。
“睡午觉。”他僵硬地命令道。
她偷笑着道:“我又不困。”但还是直接躺倒在床上。
枕到软绵绵的枕头上,她满足道:“啊!我最喜欢这种软绵绵的枕头了。”又埋头在枕头里好一顿乱蹭。
鼻子一痒,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她一愣。
他摸了摸鼻头,说:“我鹅毛过敏。”
啊?
一个鹅毛过敏的人却用鹅毛填充枕头,为什么?
这个男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竟不觉得他危险了。
离天黑还有很久,可是饭也吃过了厕所也上过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于是她便琢磨着说:“鹤归小兄弟,我们下山,逛个街?”
左半边脸慢慢睁开眼睛,又缓慢地把眼神转向她,满眼写着问号。
于是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满怀期冀的看着他。
“走吧。”
他移开眼去,轻声说。
她欢呼雀跃,太好了,他居然答应了。
“那你有没有购物袋啊?”她一边问着一边四处翻看起来。
却突然看到一堆针线行当。
……
怎么,他……他还会做女红?
她立马睁着一只又是好笑又是嘲笑的眼神看向他,他却非常有底气地把她瞪了回来,反问道:“你就不能觉得是我这里住过女人?”
“不能。”她吐了吐舌,拎着布袋子就提步往外跑。
这不跑不要紧,一跑……她就立马摔了个跟头。
“???刚刚上厕所还能走的啊???”她趴在地上很懵。
“麻烦你走路之前通知我一声。”头还埋在土里,他嗡嗡地说道,顿了顿,又咬牙切齿补充道:“你先给我站起来。”
她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赶紧配合着他站了起来。
衣服都沾了灰,她便理所当然地四处拍了拍。
拍拍手拍拍腿拍拍屁股。
“你……!”他恼羞成怒。
“喂,我的身体你害羞什么啊?”她好笑道。
他便不再说话。
她这才小心翼翼重新迈开步子说:“我要走路了啊。”于是迈出右脚,左脚随后便跟了上来,稳稳当当。
啊!就跟玩两人三足一样!也太好玩了吧!
她莫名雀跃。
于是一路上听着他的指挥往山下走着。
左脚雀跃,右脚平静。
活像一个跛了足的傻子。
等终于到了山下,人潮汹涌,她兴奋道:“我看这山上凶险异常,也不知有多少野兽,怎么竟有这么多的村民安家在这山脚下?”
他却闷闷地没有回答。
出门赶得急,没顺便带个镜子来照照他那半边脸,瞧不见他的神色,她竟一时有些不安。
旁边有个村民听到了便热络地回答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这山上可住着几位大人物呢!天地间第一个神便住在这山上呢,还有他的徒弟,都是顶呱呱的人物啊!咱们这地方,福泽庇佑,房价全国最高啊!”
她一听,好家伙,看来鹤归那小子还是个土豪,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有个宅子。
“哇!”她捧场地应着那村民,又问道:“不过今日这么多人,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村民兴奋地比划起来,指了指不远处人潮汇聚的地方,说:“今天是风神节啊姑娘,咱们当地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庆祝他老人家飞升成神。看见没,那处地方,姑娘你也可以去拜一拜,祈求个好姻缘。”
她踮起脚来张望了下,左脚却没有动弹,她问:“怎么他一个风神,还管姻缘?”
村民摆摆手说:“哟,姑娘这话可说不得哦。风神什么愿望都能完成的。”
她嘻嘻笑了笑,谢过村民后便提步往那处庙宇走了去。
这般迷信,看来风神在民间的口碑很好啊。
不过,鹤归现在是不是太沉默了些?
“鹤归?”
“嗯。”他低低应了声。
还好,还在。
走了两步,她的目光却情不自禁被一旁的首饰铺子给吸引。
右脚便顺势往一旁一滑,谁料左脚就像早知道似的,已经稳稳当当迈了过来。
“姑娘快瞧瞧喜欢哪一个?看这个,这款是最新夏季单品,上好的翡翠,可衬皮肤了。不行?那这个呢?明星代言人凤缨的同款单品!怎么样,姑娘喜欢吗?”
她摇摇头,目光仍定定看着角落里的白玉发簪,便伸手去拿。
谁料左手却先她一步拾起了那白玉发簪,而后稳稳当当往右半边脑袋上一插。
他轻声道:“你戴这个好看。”
微风一拂,人声鼎沸,但唯独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撞进了她的心里。
她僵在原处,白玉簪子明明凉得很,她却觉得整张脸都在烧。
他又从袖中掏出银子来,递给卖家,这才拖着她反应慢半拍的身子走了。
“去哪?”他问。
“啊?”她回过神来,“哦,去那个庙那儿瞧瞧。”
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
他没应声,却还是跟上了她的步伐。
近了,人潮汹涌,她闻到浓厚的檀香味,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悸。
浓郁的檀香味,一丝一缕缠绕住她,一点一滴渗入,她觉得呼吸都有些紧了。
于是停下步子,他便也停下来,却什么也没有问。
那心悸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
她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恢弘高大的庙宇,看着人来人往虔诚的信徒,失了神。
半晌,他突然轻声道:“你看,即便你忘了自己是谁,却还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他么?
她抬头,眯了眯眼,想知道这高殿之内供奉的那天地间第一位神,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她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个模糊却鲜活的身影来。
想要细看却始终隔着层雾,瞧不真切。
“进去吧。”他说,拖住兀自失神的她,不由分说迈开步子。
自醒来以后,他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她还不曾瞧见他这般莽撞的时候。
这一副恨不得把脑袋削尖了往人群里钻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她兀自失笑,为什么他现在的反应竟然比她还大。
闷头在人群里挤着前行,檀香味汗渍味混杂着,她脑子昏昏沉沉有些作呕。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有谁说过,
“清让他啊,是出世人,是俗世神。”
清让……是谁?
他终于停下步子,到了,她想,于是抬起头。
面前立着的高大恢弘的神像被夕阳照着,有耀眼的光反射到她眼里,刺痛得她不能细看,在盛大的光里,她只能瞧见那神像微抿的薄唇和充满怜悯的眼神。
是了,这就是神啊。
这悲悯的,注视着你的神色。
就是神了。
她站在神像面前,仰着头,细细瞧着,脖子都仰得累了,她也没瞧出更多的什么。
但这檀香味依旧让她慌神。
“走吧。”她说。
她恍惚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应该与这神像有着某种联系,她也猜想鹤归知道一切,但她不想问,不想知道。
她突然觉得,失忆是件很棒的事情。
“哎哟你又不拜神,挤在这里做什么啊。”身后却突然有位大娘叫道。
于是周遭的人们便哄哄乱作一团。
她便是在这时被谁推搡着,扑通一声,跪在了那神像前。
膝盖撞到冰冷的地上,痛意从膝盖直达脑袋,于是嗡的一声——
那些不想知道的,她便不得不知道了。
那也是在个夏季的黄昏吧,她扑通一声跪在白清让面前的时候。
“为何不听为师嘱咐,私自下山?”他站在她面前的长阶上,白袍清冷,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却听出他很生气。
“徒儿想……想早些下山历练,早日成仙。”她嗫嚅道。
“于是你便下山除魔,一日之间斩杀三只狐妖?”
她兴奋地点头,“师父!这三只狐妖害人许久,人间衙门悬赏捉拿了好久却无果呢,今日徒儿……”她晶晶亮的目光对上白清让的眼神,语气却越发没了底气,“徒儿……是在为民除害。”
他垂眸看着她,平波不惊的眼神晃了一晃,最终却只叹了口气,问:“可有受伤?”
她窃窃笑了起来,知道师父定然舍不得责怪自己,便大大咧咧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说:“没有,徒儿一点儿伤都没受。”
“嗯。”他应了声,便提步往如梦殿走,听到身后亦步亦趋蹦蹦跳跳的脚步声,眉头松了松,却仍旧冷声说:“跪着。”
她便可怜巴巴地回去重新跪着。
他从来不许她与魔族有过多牵扯,她想,师父护短是不是太严重了些,即便魔族再危险,师父也不能这样一直护着她啊。
她可是天地间第一个神白清让的关门弟子啊,她怎么能一直要靠师父庇佑呢?
檀香味浓厚,她身子一晃,回过神来,身边的大叔大娘们已推搡着把她挤出了风神庙。
她愣神地站在门口,最后一缕夕阳拼着命似的把那束光照进她的眼里,她揉了揉眼睛,又跺了跺脚,恨恨地看着里头吵闹的大叔大娘们,道:“我来看我师父怎么了?跪不跪我师父都不管,他们管我?”
说完鼻子就酸酸的,她使劲抽了抽鼻子,嗡嗡地问:“你又过敏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泡着寒茶,低低浅浅的。
他说:“嗯,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