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酸涩异常，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反应，却仍要嘴硬问鹤归：“你又过敏了？”
他却嗡着声，低低应她：“嗯，是我。”
这个鹤归。
“你想起来什么了？”他问。
“我知道白清让是我师父了。”
“其他的呢？”
“没想起来。”
是了，她只想起这一个片段，却难过成这样。
“鹤归，”她抿了抿唇，终于问：“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嗯。”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却没有追问，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这是一种奇怪的默契，对于她的身份绝口不提。
“之前你说，等我伤好了便去找你的身体？”她夸张地迈开右脚，好让鹤归知道她要走路了，接着说：“走吧，去寒潭。”
他跟上来，问：“伤好了？”
她笑道：“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伤在哪儿，一点儿都不疼。”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也含了淡淡的笑意，说：“老实说，我这半边有点疼。”
“那要紧么？还能走么？寒潭远不远啊？”她问。
“没事，我们可以御剑飞行去，很快。”
“哦。”她点点头，而后一琢磨：“……嗯？？？可以御剑飞行？？？怎么我刚刚下山的时候你不说？？？”
他放缓了步伐，一摊手，说：“看你之前那欢欣雀跃的样子，没忍心告诉你。”
她叉腰，气鼓鼓道：“哇我可是走了三个时辰，摔了八百跤！”
他直接翘起了左脚，用手指了指，说：“我也很惨的。你看，我左脚都起泡了。”
“那也是我的左脚！”她狠狠拍了拍左脚。
他发出细细碎碎的笑声。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似乎在知晓她对自己的身份毫无兴趣之后，他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那，怎么御剑啊。”她愁巴巴地想，自己又不记得咒语，随身也没佩剑，总不能凭空幻化出一把剑来吧。
“我知道咒语，你跟着我念一遍就是了。”他说。
啊……他果然，跟她同出一个师门么？
可是她怎么总感觉他不太喜欢白清让？
寻了个渺无人烟的山脚处，她便乖乖地跟着他念完了咒语。
据他所说，她的剑会有所感应，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自己飞来她这边。
于是她便有些怕怕的。
宝剑啊，会飞的宝剑啊！
谁知道它会从什么地方飞过来。
万一它刹车不及时，一把穿过她的身体，那她不就领盒饭了？
于是她便招呼着鹤归蹲下来，缩成一团，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
他嗤笑她一番，却仍旧同她蹲着，整暇以待。
就在这一瞬，遥远的南方嗖的一声，白光灼灼，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由远及近由小而大，她看见白光包裹之中有长剑翻滚而来。
她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竟隐隐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终于，长剑叮咛一声插在她面前松软的泥土上，却仍旧兴奋而雀跃地颤抖着身体。
两把剑。
一把隐隐有温润的白光包裹着，剑身却沾染着不少泥土，在泥土里微微颤动着，似乎在隐忍着激动的情绪？
另一把剑上有耀眼白光激荡着，插在泥土里左右摇摆，好不自在。
这……看样子还有不同的性格？？？
“怎么？这孩子是从土里飞过来见我的？”她一把拎起沾满泥土的那把剑，手心传来温暖的触感，剑身仍在微微颤抖。
“昔梵被埋起来，该有十年了吧。”他说。
哦，怪不得它……感受到召唤之后如此兴奋，如此激动，如此……不安。
“那你回去吧。”她把昔梵重新插进土里，提起另一把剑，问：“那这个呢，叫什么。”
“时照。”
“好，就用你了。”她拍了拍剑身，它便立刻挺直了腰板，精神得很。
听从他的指挥，她站上剑身调整好平衡之后，顿了顿，低头嘱咐时照道：“去寒潭。”
然后时照晃了晃，嘤咛了声。
“？？？”她满脸问号。
他欲言又止，终于提醒道：“时照是路痴。”
“好走不送。”她从剑上跳下来，对着时照挥手再见，提步往寒潭走。
“那……”他犹豫道：“昔梵认路。”
“不用。”她没回头，继续走着。
身后有细细碎碎的嘤咛声，她知道时照剑跟来了，却只笑笑没阻止。
而昔梵……却仍旧保持着刚才被她重新插入土里的那个姿势，没有动弹。
深入泥土，刚刚才抖落泥土重现光芒的剑身，又变得泥泞不堪。
它甚至连剑身的光芒，都敛了。
她能感应得到，却什么都没做。
昔梵剑啊，不用问她也知道，想必是她那个师父白清让赠她的剑吧。
那把剑，给她的感觉和白清让一模一样。
那个在她记忆里只有破碎片段的白清让。
她有些怕。
打从心底里想远离跟他相关的一切。
“它都跟了一路了，你就上来吧。”他终于笑道。
她有了个台阶下，便停下步子来，嘟嘟嘴。
“我给它指路，”他朝着时照的方向挪了挪步子，说：“上来。”
她这才迈开步子上剑去了，时照便孩子气的蹭了蹭她的脚。
“昔梵……没事吗？”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嗯。”他应，“一会儿它便会自己回去，重新把自己埋进土里。”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好些次了。”
“这样啊……”她想，即便没了记忆，她对昔梵剑的态度，却如从前一样啊。
“不过我都不知道，原来剑都是有灵性的啊。”她有些惊奇。
“因为它俩是绝世好剑啊。”他笑，“你以为天底下的剑都会这样撒娇发脾气么？”
“哇那我也太有钱了吧，时照得值不少钱吧。”她低头看了看时照的灼灼白光，满意地笑了。
时照打了个寒颤。
“不许卖啊！”他反应却比时照还大。
她好笑道：“关你什么事啊。”
树叶簌簌地刮过脸颊，像给了她几巴掌，她突然反应过来，啊啊啊大叫道：“时照是你送我的？？？”
他一个没站稳，左脚滑下剑身，险些掉下去，堪堪调整好平衡后，他摸了摸鼻子，这才闷声应道：“嗯。”
完了，她想，这是一个三角恋啊。
终于行到寒潭处，远远的，她便感受到那处张狂的寒气。
氤氲的雾气四溢着，一踏进来就仿佛被刺骨的寒意裹挟着。
她听到几声尖利的鹤鸣，汗毛一竖，提起剑来战战兢兢道：“什……什么东西？”
“寒潭比往日，可冷多了啊。”他淡淡道，话里有着探究的意味。
“什么意思？”寒潭比之前变冷了些？那又怎样？
“我的身体，应该还没有腐烂的意思。”他说。
……？？？
她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正是盛夏，若不是寒潭温度低，恐怕他的身体是早便腐烂了。
不过……
“你身体在这儿放多久了？”
“月余。”
……？？？
“不干了不干了，我们走吧。”她把时照放到地上，拍拍它的脑袋说：“乖孩子，咱们走，不认路也没关系，带我走，随便走到哪儿去。”
时照试探性地晃了晃身子，鹤归一咳，它便怂了，立刻稳稳当当停滞住剑身，一动不动。
好，好你个时照，好你个鹤归。
“怎么？”他问。
“大哥，一个多月啊。”她哀嚎，“您这保湿防腐工作要是没做好，保不准你都成干尸了啊！！！”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说得对。”
“那您当时做什么保护措施了吗？”
“没有。”他如实回答，琢磨了一下又问：“哎你说，要是真变成干尸了，泡泡水会不会又胀回来？”又仔细瞧了瞧寒潭。
“大哥，我胆儿小，求求你放过我。”她仰天长啸。
他低低笑了两声，便迈开步子，硬生生拖着她往寒潭里走了。
近了，她才瞧见寒潭处有一洞穴，洞口有一大群仙鹤守着。
见着她，仙鹤们高昂着头鸣叫起来，扑腾扑腾扇着翅膀表示……热烈欢迎？
“它们是在……夹道欢迎我？”她惊奇道。
“它们都认得你。”他说着，便扒拉开几只挡道的仙鹤，低头细细找起来，“怎么没有呢？”
她便也强行低头看着，“你在找什么？”
“我的身体啊。”
……？？？
“你的身子是根针吗？一眼看过来就知道地上没有了啊，还用这么细细找吗？？？”
“对啊。”他直起腰来，摸了摸下巴，意识到摸的是她的脸之后愣了愣，放下了手，嘟囔道：“那去哪儿了呢？”
“你当时死在哪儿的啊？”她问。
“就在这儿啊。”他纳闷，顿了顿，身子一僵，突然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周围的仙鹤一圈，冷声发问：“说，你们谁给吃了？”
……？？？
仙鹤们吓得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瑟瑟发抖。
有两只仙鹤跳出来，呱呱叫着，扑腾着翅膀把她往洞里赶。
“完了完了，你惹毛它们了，它们要把我塞洞里分尸吃掉了。”
那两只鹤一呼百应，于是一大群鹤硬生生把她扑棱进了洞。
洞里黑黢黢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更没安全感了，便一直啰嗦道：“鹤归，鹤归，你还在吗？”
“在的。”他便应，“我感应到我的身体了。”
原来是这群仙鹤把他的身体放到洞里来了吗？
“那太好了，你……你快魂归本体吧！”她有些兴奋。
想到初初醒转之时的种种猜测，她却一点儿也害怕不起来了，鹤归不会害她，她笃信。
他却很久没有回答她，久到她以为他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他才终于答了声：“好。”
感觉他……有些不情愿？
许是错觉罢，他怎么会不情愿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她闭上眼，耐心等待着他抽身而去。
身体却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感觉。
她有些纳闷，怎么魂魄离体她都没感觉的么？
“哎呀，”他突然出声，声音却仍旧在她身体里，“失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