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突然,母鸡在白清让面前的书页上,释放了自我,稀烂的自我。
空气寂静极了,突然有呼啸的风刮过,书页簌簌作响。
风吹动了空气,于是那稀烂的臭味便充斥了整个书房,风声更甚。
雾时打了个寒战,觉得下一秒师父手上高高扬起的菜刀便要一刀横劈过来砍了母鸡,顺便再将她给拦腰砍了。
“好徒儿,”白清让将目光转向她,面上挂起一副牵强的微笑,硬生生问道:“你知道为师有洁癖吗?”
“知…知道。”她拼命点头,表示自己召唤出一只鸡来绝对只是个意外。
“那你还等着为师来清理这泡小东西吗?”白清让歪了歪头,笑得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那泡排泄物。
她赶忙捣蒜似的点头哈腰道:“徒儿这就来清理!”于是掏出兜里的方帕就准备擦那排泄物。
手刚一伸出去,白清让却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又一喜,难道师父心疼我了?舍不得我这千金小姑娘清理这等污秽之物?
“你那帕子,可是为师给你的?”他问。
她一惊,目光迟钝地转移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帕子,看清之后,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了。
帕子上有不少斑驳的痕迹,是她刚才扫台阶哭鼻子顺便痛骂师父的时候,一时冲动拿出来擦鼻涕的,现在她又当着师父的面,要拿它擦母鸡的排泄物……
好了,她马上就要被逐出辟灵谷了。
“回师父,是的。”她心虚道。
“那你是打算拿它来擦什么呢?”他松开了她的手腕,问道。
“师父您这就说笑了,徒儿怎么舍得拿您的帕子擦脏东西呢,徒儿宝贵着它呢。”她一边谄媚地笑道,一边将帕子往兜里一揣,而后伸出手用自己的袖子飞快地擦去了那摊排泄物,然后脸上又挂起一副讨好的笑容道:“师父您看,我用自己的衣服擦的呢。”
“哦?”白清让也对着她笑,眼睛都笑眯了,问:“那你知道你的衣服也是为师送的吗?”
…
…
母鸡在一旁适时地咯咯哒了一声。
“师父!对不起,徒儿这就去洗帕子洗衣服!然后把它们给供起来!每天给他们扫尘上香!好好供奉着!”
她扑通一声跪到坐垫上,不敢抬头看他。
是啊,谁给她的胆子啊,拿天下第一神送的东西来擦鼻涕擦鸡屎……
“不是跟你说过,往后不许再跪了吗?”他却突然出声,这样道。
“啊?”她懵了神,抬头看他。
目光相对,他微微蹙了眉,问:“记住了吗?”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身来。
她想起拜师礼的时候他的确跟她说过,往后无需再跪。
母鸡又咯咯哒叫了两声,四处蹦跶了起来。
白雾时被师父感动得一塌糊涂,立刻蹦哒着站起来道:“师父!徒儿这就抓了这鸡,给您炖个鸡汤!”
而后一跃而起,与母鸡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
鸡毛乱舞着,屋子里的摆设也被她踢的七零八落,
白清让坐着,用手撑了头,看着满屋子乱窜的母鸡和徒弟,目光却柔和了下来,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还是个孩子啊。
等她终于将那母鸡擒住了的时候,她便习惯性地要从头上拆了发带来捆。
手摸上头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发带……好像也是师父的……于是动作僵在了原处,她微微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去察看师父的反应。
他在笑,师父在笑。她松了口气。
“捆吧。”他和蔼地笑着,“一会儿不如再用为师送你的簪子来宰鸡?”
完了,她又惹师父生气了。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来,而后将母鸡的翅膀一折,往膝盖下一压,朝着师父心虚道:“那……徒儿就这么压着鸡好了。”
白清让偏着头,故意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看起来气鼓鼓的样子,闻言却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条麻绳便落到了她身上。
她大喜,三下五除二就把鸡给捆好了扔到了书房门口,而后跑进屋来站到他面前,小手搓了搓衣角,踌躇着没有说话。
白清让头也没抬,低头看着书,顺手翻了个页,却道:“过来坐。”
她便笑嘻嘻着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边坐下了。
两人这才安安静静看起了书。
她在一旁坐的歪歪扭扭,动来动去,怎么舒坦怎么坐。有时候趴着看,有时候躺着看。
渐渐地,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坐着的白清让,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撑着手看了眼一旁的小徒弟,突然觉得自己若是有个这么闹腾的娃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若是他当初没有修道成仙,儿孙满堂似乎也挺热闹好玩的。
想到这,他又有些愣神,她不过来了这两日,却总引得他像突然有了些烟火气似的,平白感慨起凡人的那些事了。
这时,她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两下,她将书一合,仰天长叹道:“苍天啊大地啊,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在我肚子饿的时候看菜谱啊?”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又立刻崩住了表情,也不搭理她,继续不动声色地看着书。
只是翻页的速度更快了。
终于,当书房外的母鸡又咯咯哒一声打破寂静的时候,他微微活动了下脖子,一转头就看见伏在案几上已经睡着了的她。
她趴在书上,小脸枕着手背,脸朝着他的方向,嘴微微张着,睡得香甜。
有几滴口水滴到书上,那是十五年前天下第一厨师送他的书,平日里最宝贵书籍的他此刻却完全没有在意被口水沾湿的书,只是侧着头愣神地看着她。
她均匀的呼吸细细碎碎地落在他的身上,暖暖的,是与夏季凉爽的风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池塘里含苞待放的荷花的花心里飘摇出来的香气。
他突然在想,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没有睡过这样安稳香甜的觉。
没有吧。
没有。
天快黑了,阳光尽数躲了起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山风和细细碎碎的光漏在屋子里。
他小心地起了身,将门给关了,嘎吱一声挡住了微凉的风和傍晚的光,而后取出了自己的披风,又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为她盖上了披风。
她嘤咛了一声,他便即刻僵住了身子顿在原地不敢动作,直到她动弹了两下又睡去之后,他这才轻轻地坐回去,燃了支蜡烛放到自己这边,就着微弱摇晃的烛光翻起了书。
外头的母鸡扑腾着翅膀长长叫了一声,他一皱眉,化了个诀封住了母鸡的口,看了眼仍旧睡得正酣的小徒弟,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