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芳草关外路,
黄沙功名尘土。
勘破前生今世业,
陇西人间天府。
这歌谣是说陇西高原风景秀丽,让人见而忘忧,可是功名霸业谁能不顾?谁又能如此潇洒超脱?毕竟我们都是生存在社会中的人,身不由己之事恐怕难以避免。
却说赵不疑跟着侯三到了天水市区,找了家像样的馆子胡吃海塞一顿,又踅摸了一家洗浴中心,两人光着膀子在桑拿房蒸起来。
“呼“,侯三半摊着身子,长出一口气“舒服啊,赵爷,要不怎么说这人穷志短,真想躺在这里不出来啊!”赵不疑使劲拧了拧毛巾,把水洒在身上,斜靠在雕花紫檀的长椅上,微闭着眼睛,说道:“下一步您是不是该告诉我,陇西赵家是怎么回事了?”胖子拿出一根烟,往里面插了一小根沉香,点燃后用力嘬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团云气,说道:“陇西赵家,是一个流传于西晋时期的传说,公元220年,曹丕称帝,结束了东汉两百年的统治,这一年,天下大乱,荧惑守心,各地出现饥荒,个别的地方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赵不疑打断侯三,说道:“难道说人吃人的事情确实存在?”
侯三说:“赵爷,这人吃人,在中国历史上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您没听过白居易那首诗么叫:去岁江南旱,衢州人相食。就是对人吃人最好的记录啊!这曹丕称帝,百鬼丛生,没过多久,他儿子也中了邪,就赶忙征集天下的方士治病,这陇西赵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迹的。”
赵不疑问:“那我祖上姓甚名谁?”侯三答道:“人们都叫他赵六,真名已经无从考证了,后来靠着驱鬼之术,和手中一把九龙刺,竟然做到了太保,位列三公。”
赵不疑说:“我爷爷确实跟我说过,九龙刺是祖先的法宝,但绝对不是一把匕首,这九龙刺身上有机括,按动之后,才会现出本相。”
侯三拍了下大腿:“对呀!赵爷,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懂您这九龙刺的用法,然后咱们就能发财了啊!”
赵不疑冷冷说道:“侯三爷,您在机场故意引起我注意,路上又跟我说赵家的事,您能否告诉我,是谁指点您找到我的?”
侯三一脸尴尬:“不错赵爷,我是在一个饭局上,听您二舅说的,他说您公司赔了本,破产了,自己拿着九龙刺跑了,我想,您要是跑,那肯定是往天水跑,所以就跟到这来了。不过您放心,我跟您二舅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希望咱俩能合作,把这天水的宝贝翻个底朝天,这样呢,您也还了欠债,我也能捞点儿,您说呢?”
赵不疑点点头:“好吧,今天在黑市上,我遇见了一位故人,他说两个月之后能见我,从他嘴里应该能问出九龙刺的机关。”
二人正在聊天,突然咣当一声,桑拿室的门被踹开,五六个大汉鱼贯而入,领头的戴着黑墨镜,对着侯三当头就是一脚踹下去,侯三哎呀一声倒地,后边的人从怀里掏出□□,拿枪托敲侯三的脑袋,赵不疑也挨了两三拳。突如其来的殴打让两个人晕头转向,趁二人倒地不起之时,这几个人架着赵不疑和侯三走出洗浴中心,塞进一辆黑面包车,扬长而去。
赵不疑心想坏事了,瞧这架势,准是侯三的仇人。
这黑面包走了一段平地,赵不疑就感觉路面颠簸,似乎是上山了。二人都被蒙了眼,只听得侯三求饶道:“各位好汉,我是潘家园侯三,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各位大哥给指条明路啊!”可是那五六个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只听见汽车里的广播电台滋滋作响,放的是晚间新闻。赵不疑却觉得这车上安静的瘆人,除了颠簸的感觉和嘈杂的电波,什么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赵不疑问侯三:“我说,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
侯三说:“哎呦哪儿能啊,我侯泰岳向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竞争是童叟无欺啊,我混了20多年江湖,哪个提起我侯三不挑大拇哥啊。”
赵不疑啐道:“你这不等于白说么?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得罪过谁!”
过了半天,侯三搭话说:“要说得罪,还真没有,不过会不会是今天黑市里的谁,看上我买的东西了啊?”
赵不疑暗暗点头,心想还真有可能,便跟侯三说:“现在可不是要钱不要命的时候,一会人家要是要你东西,你可不能不给。”侯三点头称是。
七拐八弯,这面包车刹住了,赵不疑被惯性往前带了一个跟头,头撞在了玻璃窗上,好不疼痛。这些大汉不由分说,扯开车门,拽出赵不疑和侯三,扑通一声扔在地下,吃了一嘴土。
扯下眼罩,二人才看的分明,原来这荒山之上,竟有一处别致的庭院,主建筑是三层罗马式洋楼,下面是花坛草坪,还有一个游泳池。那几个大汉个个身穿黑皮夹克,站在二人面前,好不威风。二人刚找到方向,就被拽着到了游泳池旁边,那泳池里坐着一个瘦弱青年,戴金丝眼镜,不是别人,正是那西霸天邱江月。二人四目相对,惊诧无比。只见邱江月缓缓起身,从藤椅上捉了条长衫披在身上,认真地系好带子,扶了扶镜框、走上前来。
邱江月正对二人,深施一礼,说道:“打扰二位大哥了,请上座吧。”
说罢示意手下解了二人身上的绳子,赵不疑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觉得十分酸痛。那侯三则不依不饶,柱了拐杖,爬起来冲着邱江月嚷嚷:“我说邱爷,咱们平常井水不犯河水,您就算是要请我们爷俩,也用不着这么大阵势啊?说吧,您是不是看上我侯胖子什么东西了,我给您不就完了么?”
邱江月端起一个茶壶,往建盏里倒了三杯茶,听到胖子这么说,嘿嘿笑了两声,沙哑阴森地说道:“侯三爷,恕我直言,您的东西,鄙人没兴趣。这次请二位前来,是邱某人有个东西,请二位帮着掌掌眼。”
说罢拍了拍手,两个黑衣大汉搬上来一件东西,沉甸甸的,上边蒙着黑布。邱江月走上前去,掀开黑布,竟是那“青铜鎏金虎食羊”底座。却说赵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
“我就不绕弯子了“,邱江月直起身子,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铜座牵涉到一处宝藏所在,二位若是能看出什么线索,请不吝赐教,邱某人定有厚礼。若看不出来,就请二位自决吧!”
赵不疑心说,这邱江月心狠手辣,还偏偏爱拽文词儿,自决,不就是让我俩去死么。没办法,人在矮檐下,只能先看看东西,再寻找脱身之计吧!心下打定了主意,就凑上前去,细细端详这百斤重的铜家伙。
这时邱江月的手下都围了过来,手持微冲,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赵不疑看看侯三,心说今天可是凶多吉少。
细看之下,赵不疑发现这铜底座果然有些古怪,这件铜器的题材是老虎吃羊,虎爪死死扣住羊的喉咙,可是在虎背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镌刻了一个符号,这符号似乎在哪儿见过。再看那最底部,老虎的尾巴上有个挂钩似的圆圈,羊的四只脚上各有一个凸起的形状。
侯三在一边说道:“哎,我说赵爷,您看出什么没有啊,您要是看不出来,咱俩可要见马克思了。”
赵不疑食指一竖,做了个嘘的手势,旋即直起身子,走向邱江月,深施一礼说道:“邱先生,我虽不懂文玩,但对风水堪舆之学略知一二,如果猜的没错,这铜座应当是某个寺庙、或者道观的镇宅之物。”
邱江月略微点头。侯三在一旁搭腔道:“对对,这老虎吃羊的题材,在秦朝早期的西戎部落最为常见,部落首领制作这样的铜器,是崇尚力量的图腾。这件器物形制精美,花纹较新,应当是汉朝的东西,在道观镇宅用的。”
赵不疑看看侯三,心说这胖子还有两下子,便转头对邱江月说:“这虎背上的四个符号,是蝌蚪文,分别代表东南西北四个位置,也就是说,它指示着铜器的摆放位置。”邱江月面露微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位小哥的确懂行,不知还有何见教?”赵不疑故意坐在藤椅上,摆好了架势回答道:“古人摆放铜器镇宅,其题材不外乎狮子、老虎、朱雀、玄武、蛟龙等等,外行人不懂,以为是图腾符号,殊不知,最开始这些动物都是用来指示方位的。先秦的阴阳家把天下分为十二经纬,分别对应天干地支,而后天下分为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每一州又对应十二经纬,经度和纬度分别用子丑寅卯标注,也就是十二生肖。”
邱江月扶了扶眼镜,不住地点头称是:“也就是说,这虎食羊铜座,实际上指示了它所在地的方位?”
赵不疑答道:“正是如此,虎属寅,羊属未,经在前纬在后,陇西属于雍州,只要我们拿来一张准确的东汉地理图,在雍州划出十二经纬,就能找到这个宝藏之所在。”
一旁的胖子听的目瞪口呆,悄悄跟赵不疑耳语道:“我说赵爷,这不是您编的吧?真有这么玄乎?”
赵不疑微微一笑,说道:“《礼记》王制篇记载:州,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古人把天下大小等分,其实就是为了标注地理位置,不然你以为老祖宗编出个天干地支有什么用呢?”
“好,好,好!”旁边的邱江月不住地拍手称赞:“小哥果然国士无双,三两句就把这里的门道说得鞭辟入里。不知小哥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宝藏到手后,我分您三成!”赵不疑尚未答话,侯三就在一旁叫到:“好,好!邱爷,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哥俩儿那是无命不从,您说吧,哪天出发?”
赵不疑瞪了侯三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满脸堆笑,对邱江月说:“邱爷,实不相瞒,鄙人这次来陇西就是为了寻访家族脉络,您这件青铜器的图形我在图谱上看过,所以陪您走一趟也无妨,但是我们二人并不为钱财,只要您到时候别杀我们灭口就可以了。”邱江月一脸尴尬,笑着说:“不会不会,您这样的人才,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对您动手呢?这样,您二位今天就在舍下休息,等我们准备妥当,咱们就照您指示的方向启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赵不疑刚刚睁开眼,就看见床前站着三四个美女,各个身穿旗袍,高挑美丽。赵不疑心下一惊,可那几个美女却微笑颔首,领头的那个说道:“赵先生,我们为您备好洗漱用具了,您是先用早饭还是先冲个澡?”赵不疑心想坏了,这邱江月把自己像菩萨似的供着,到时候翻脸肯定也是毫不留情。
说罢,提上裤子拨开这几个人,就往胖子的房间走去,刚进门,好么,就看这侯胖子一手搂着一个妞,左边喂一口粥,右边喂一口饼,不时地还调情两句,好不逍遥快活。赵不疑心头上来了火气,故意狠踹了下房门,那胖子被吓了一跳。
一看是赵不疑,放松了戒备,说道:“哎呀,我说赵爷,您这是怎么了啊?”赵不疑一脸愠怒:“咱们这都成了案板上的五花肉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左拥右抱?”
侯三毫不介意,从一个妞儿的手里咬下一口面包,说道:“哎,今朝有酒,赵爷,怎能辜负啊?”
赵不疑实在没办法,强压火气对侯三说道:“好好好,你先吃着,吃完了饭我们去市集转一圈,买点进山用得着的东西。”
侯三说:“好好。”
这侯三本不想理会赵不疑,兀自地去摸美女的脸蛋儿,可是突然一惊,手狠狠地捏在了那女人脸上,女人惊呼一声,霎时白嫩的脸上出了一圈红印。侯三扭头问赵不疑:“赵爷,您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山啊?”
这时,走廊里一阵皮鞋的咚咚声,随即传来一阵低沉阴鸷的笑声:“哈哈哈,赵爷果然是高手,不如我们一起走一趟如何?”
赵不疑定睛一看,门外闪进来的正是邱江月。只见邱江月今天没穿长衫,换了一身北面冲锋衣,脚踏溯溪鞋,双手叉在裤裆前笑着说:“二位,今天山上薄雾涌动,清风徐来,鄙人刚刚晨跑一圈,身心舒爽啊!”
侯三点了一根烟,不屑地说道:“哎呦,俗话说舒服不如躺着,您老这么有钱,跑步这么累的事儿,哪儿能亲自动手啊?”赵不疑斜歪了侯三一眼,笑了一声说:“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瘸子,想跑也跑不了。”
邱江月心下暗暗佩服赵不疑说话的本事,因为刚才的话显然是句双关语,是要告诉邱江月不要太戒备,因为“想跑也跑不了。”便莞尔一笑,扶了扶眼镜说道:“二位早餐也用的差不多了,我是来问问赵爷是否有什么需要,普通装备我们这里都有,□□和求生索也备的差不多了。”赵不疑也点起来一根烟,答道:“我需要一盒羊脂油,一只兔子装在笼子里,还有一根牛角号,其他的,邱爷您是行家里手,我没什么要求。”
书说简短,邱江月、侯三、赵不疑一行三人从集市回到别墅,就开始准备计划。赵不疑从邱江月手里弄到了东汉210年的地理图,定好了位,又检查了带去的羊油兔子等道具,便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抽烟放风。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题壁有诗皆抱恨,入祠无客不伤情。”赵不疑吹着晚风,不禁哼唱起来小时候爷爷教他的鼓词。山林沙沙作响,偶有鹧鸪啼鸣,正在心驰神往之时,身后的玻璃拉门哗啦一声被拽开,原来是胖子侯三。
侯三一脸凝重,也坐在赵不疑身边,说道:“《剑阁闻铃》,没想到你还喜欢唱京韵大鼓啊。”赵不疑伸了个懒腰,捋了捋一头短发,回答道:“是啊,小时候在院子里玩,我们家老太爷就用收音机放骆玉笙先生的鼓词,哼哼呀呀一放就是一天。当时听着挺烦,后来呢,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侯三把拐杖倚在窗台,两手抱胸说道:“是啊,这人生有趣的事,多半都是刚开始觉得烦,后来觉得有意思。你好比说喝酒吧,刚学会的时候就觉得辣,可是适应了以后呢,就觉得妙不可言。再比如抽烟,刚开始觉得呛,现在呢,呵呵,一天也离不了。”赵不疑望向深山,点了点头:“是啊,小孩子爱吃糖,可对大人来说,除了入口浓郁以外,越吃越觉得索然无味。”
侯三把头转向赵不疑,目光沉重:“赵爷,您算是刚入行,您一定要想好了,这捉鬼挖坟的事儿可没个准头,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您要是想退出这行,还要趁早打算啊!”
赵不疑感激地望了侯三一眼,又用眼光指了指玻璃门后,邱江月正和他的手下筹划进山的行程,赵不疑叹了口气,说:“你看胖子,我们现在还能脱身么,这次要是不帮他找到宝藏所在,你、我都得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