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
少年茕茕孑立,足尖踩在枝头,就这此夜,就在此林,她曾居于高处俯瞰着他,看一少年执天下第一名剑,来行不义之事,扰她至亲亡魂。现在,却变成他立于高处凝视着她。
看她哭,看她痛。
看她疼。
在此之前,他见过很多女子,有坐在凤辇上华贵逼人,受四方跪拜的,有藏于深闺描眉,闲愁几许的,有素笺寄相思、拨弦三两声的,有当众撒泼以示妇威的,有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的,但从未见过这样的。
少女的指尖嵌入土中,隐隐发抖。
就是不出声。
少年离开是假,潜藏起来是真,他是在等少女离开。
翌日。
少女将眼角眉梢的悲尽数敛去,也看不出半分隐忍,恢复了冰眼冷容,向着密林的出口处走去,走路的时候执剑在手,步伐坚定。
眼瞅着她行远,藏于高处的少年落身而下。
接着。
掘坟!
棺材里面躺着的这个人,身份非凡,且藏有一物,是这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他辛苦奔波,从异国赶来,岂会轻易言弃。眼下没了少女的阻挡,正是动手找宝物的大好时机。
他低着头,迅速的掘坟。
忽然。
看到一双脚。
算不上三寸金莲,但显然不是他的。
紧接着看到女子的裙裾,随时视线上移,他看到那把天下第二剑。是她,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少年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看着她雪一般的眼,陪笑,“你怎么回来了。”
少女去而复返,就是因为信不过他。
果然。
这个败类。
她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的羞愧,开口替那把剑不值,“你这样的德行,无耻卑劣,猥琐奸诈,根本配不上这把剑。”他颔首,“是。”承认的极其爽快。
剑,百器之首。
侠,江湖之德。
执剑者,应当干净利落,坦坦荡荡,拥有清风明月般的胸怀。
他没有。
只是,他从来没想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剑客,他要做的是赢的那个人,无论比什么,争什么,都只能赢。看着少女,言语间对她的评价满是不在乎,“很遗憾,别人更加配不上这剑。”
少女懒的多说,拔剑出招。
又是一番厮杀。
她招招都是绝杀,对上这样的高手,只能使出浑身解数。
他次次都能化解,遇见这样的剑者,只能认真应付。
这是一场生死搏杀。
她真的不如他。
但。
一旦豁出去了,胜算就直线往上升,打到最后,他竟比她还累,是心累,他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这没完没了的打下去,何时是个尽头,无奈的止住招式,“休战吧。”
她利剑回鞘。
看着他。
少女毕竟年龄不大,打到现在,墨发有些乱,额头大汗淋漓,她丝毫不在乎自身形象,也不去擦拭,任由汗水滴落,滴入尘埃,眼都不带眨的盯着他,一脸的戒备。
他摊手,“我走还不行嘛。”
说完离开。
以示放弃。
少女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等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有心情整理衣衫和发丝,用指尖弹了下衣上的灰尘,把头发上的草屑摘下,倚着一棵极粗的老树坐下,稍微休息了会。
补充了些体力后,又起身整理坟墓。
当夜。
她困极,合上眼。
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打斗是件很耗心神的事情,稍有差池,就是丢命的事情。身体也比从前差,睡眠不足,连着两天没正儿八经吃过饭,偶尔摘些野果,身体略吃不消。
按说早该去外面调整身心,但她不能。
因为那个少年,还会再来的。
一定会!
她从他眼里,看到如磐石般的执着,从他的身上领略到厚颜无耻和狡猾,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休战?三姐身上的东西,对这普天之下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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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困的时候,防备很低,一个人饿的时候,体力不支。
那么又困又饿,就等于,不堪一击。
隐匿在暗处多时的少年这般想。
当他看见少女入睡后,不急着去掘坟,而是出掌向着她的头部挥去,试图将她劈晕,防止坏事。意外,发生在一瞬间。
他还没碰到她。
她便睁眼。
他一惊。
醒了?
不过惊讶只是一眨眼的事,甚至受惊程度不足一提!少年觉得,她如今倚着粗壮的树干,根本就不是迎战的姿势,要出手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还没等她还招,他就会得逞。
他很聪明,但失算了。
只见少女柔软的身体绕着树干转了半圈,就迅疾如闪电的躲到树后,眼看着他的掌要拍在树上,少年急急收回。他收招的时间,就是她出手的时间。
一人一剑,锐利之极。
锋芒毕现。
这是第三次交锋,她有很多的不利因素。
比如体力有限。
比如状态不好。
可对起招来,又没有一丝一毫的颓然,她本就极聪慧,在破招和模仿别人的剑法这两件事情上都很有天赋,再加上和他这样罕见的高手搏命,剑法又精进不少。
他暗暗叹息。
何必呢。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下相识,两个人坐下喝点清茶,吃点茶点,说尽生平,该多好,这造化呐,就是喜欢捉弄人,难得遇见个出类拔萃的,又非要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他收招。
摊手,“我这次真的放弃了。”
说完离开。
少女曾两次看着他离开,又两次目睹他偷偷溜回,这一次更加不信他,并没有选择看着他离开,她略略一思忖,就快步跟上他的步伐。毅然决然的跟着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他快步疾行。
她穷追不舍。
一黑一白,宛如画卷中行出的人物。
很快就走出密林。
蓦然间,少年回眼,看一下她,恍惚间有一种夫唱妇随的感觉。
这感觉,好像不糟!
他微微失神。
他放慢了脚步,没来由的开启了自我称赞模式,“我是个怜香惜玉的好人。”
少女含一抹嘲弄,“呵呵。”
随即附送一声冷笑。
少年,“你!”他回身,站在她的对面,“你这幅鬼样子是什么意思?”少女如实回答,“怜香惜玉没看出来,好没看出来,人没看出来。请恕无法苟同。”
少年,“你瞎么?”
少女,“不瞎,谢谢。”
他噎住了。
当即反应过来,“你说谁不是人呢。”
少女,“说你。”
!!
少年较起了真,隐约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那么一点的真挚,“我几番休战,都是因为舍不得伤你,你且说说,如何就不是怜香惜玉的好人了。你总不会天真的以为,我赢不了你?”
少女又附送冷笑。
呵呵。
她从不天真,她知道他能赢她。
但他们之间的打斗,从来都不是点到为止的友好比试,而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他若要杀死她,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想到此,少女白歌语气微顿,“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杀一人落到伤残的地步。因为一旦如此,你的仇敌就会从暗处蹦出来,不遗余力的落井下石,杀死你。”
少年沉了脸。
他不肯定她所说的,也不否定。
挑眉,“若有那么一日,你是否会也想杀死我?”
。。
问完后,他敛了呼吸。
好奇她的答案。
少女白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会。”
少年,“我掘个墓,还未遂,你就把我列为仇敌?你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问的掷地有声,全然不觉得自己错。
少女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