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内江湖人比较多,江湖人不但喜欢在武学上争强好胜,在喝酒这种事情上也一样,纷纷来找白歌拼酒。她噙着笑,一一应下,“可是,要有礼貌,无论如何不能动手。”
周围人一听,“那是自然。”
比酒是大事。
那也不能不按规矩胡来。
这些人本来是找白歌比酒的,规则是两人一对一的比试。
后来。
演变成一群人一起喝,一起聊。
一个穿脸胡的大汉看着白歌,那叫一个赞不绝口,“等我以后有闺女了,我也得把她教成你这样的,陪我喝酒,陪我说话。我们父女俩一起浪迹天涯。”
话音坠地。
一个守寡的中年女子打断他,“得了吧,这事的前提是你得先有个媳妇。”
大汉不满,“这又不难。”
女子杏眼一挑,“不难,你能到现在还单着?”
然后。
一堆人取笑大汉。
没什么恶意。
闹着玩。
聊到他曾经偷看别人洗澡,被对方拿着斧头一路狂追。
大汉一听这事,羞愤的拍桌子,“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老提别人的糗事,谁还没点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主要是长的不咋地,若有清王那张祸害女人的脸,肯定一大波人贴上来任我挑。”
全场哄笑,“这倒是实话。”
说着。
就扯到了清王身上。
一女子遗憾至极,“可惜清王娶媳妇了,要不然我真想追到手。”
另一女子附和,“是啊。”
白歌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这样的话题,她敛去神情,安静的听着,一个穿着翠色罗裙的女子看一眼白歌,“你是不是也偷偷喜欢清王。”
白歌,“不喜欢。”
翠色罗裙的女子惊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啥?”
再说一遍!
天呐。
竟有人不喜欢清王。
她追问,“清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啊。”
白歌,“他不是最好看的。”
翠色罗裙的女子,“谁是?”
白歌,“少年。”
少年是。
那个清若莲花的少年,那个狡诈如狐的少年,那个任性的少年,是最好看的。
在场的人集体傻眼,异口同声,“少年是谁?”
还能比清王好看?
顿时,大家你一眼我一语的八卦着。
白歌守口如瓶。
惜字如金。
翠色罗裙的女子垂着眼,“算了,我不问了,仔细想起来,喜欢和好不好看确实没多大关系,在垂涎清王的美色之前,我也喜欢过别人。”
那人很难看。
很穷。
很落魄。
却是她心尖上那抹拂不去的朱砂。
穿脸胡大汉和翠色罗裙的女子是老相识,“你在这悲伤个什么劲,喜欢就赶紧追啊,对方不就是快结婚了,有什么了不起。你抓着他就跑,有多远跑多远,远到他再也回不去。”
白歌,“噗。”
这意思是,劝人抢亲?
她举爪,“我赞同。”
其他人喝的正开心,又听说这样的事,“对对对,我们都支持你。”一瞬间纷纷拍着胸脯,豪气冲云天,“有什么需要帮的尽管说。只要能帮上忙,绝不推卸。”
女子看向白歌,“你觉得呢?”
接着。
说了自己的故事。
白歌认真的听,“我觉得你应该先试探,他心里是不是有你一席之地。”
如果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没,道别。
女子,“我曾揪着他的衣领当面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肯说。这种事要怎么试探?”
白歌,“下毒。”
女子,“我给他下毒,逼他说实话。”
白歌,“…”
是不是傻。
给别人下毒,说解药在我手里,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这是蠢。
就算说喜欢,基本也是想要解药。
白歌心思细腻,很短的时间就把计划的所有细节敲定,“你给自己下毒,找人传话,我再亲自试探。无论他心里有没有你。解药你一定要时时拿好。”
试探固然很重要。
命更重要。
女子,“好。”
世间毒有无数种,下什么呢,普通江湖人手里的都是普通的毒。
普通的毒,解药很常见。
分量不够。
这时。
一女子走进,她不喜欢穿鞋,脚上有厚厚的套袜,防止地面不平引起不适,脚踝上悬着银铃铛,一身红衣,每走一步,铃铛发出美妙的声音,“要毒,应该找我啊。”
红衣,毒。
其他人立刻明白了,“你是红|歌。”
江湖也有三六九等。
一等人。
笑傲群雄,神秘莫测。
比如离剑的主人。
比如流光剑主。
二等人。
武功高强,个个身手都在前五十。
□□属于第二等。
且是第五十。
按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排于末尾,这意味着有四十九个人能打败她,但纵然如此,也没人敢小瞧她,因为排名仅以武力区分,她最擅长的是毒,几乎无人敢惹。
酒肆内,此时白歌周围,都是江湖第三等到第九等之间的人,和□□往来甚少。
不料,对方愿意相助,一个个很是震惊。
此时。
白歌端一碗酒,“三姐,我请你喝酒。”
□□,“谢了。”
也不客气。
翠色罗裙的女子看着白歌,顿时觉得这小姑娘光芒万丈,好像苍穹之上的大太阳,“你竟然是红|歌的妹妹。”这太不可思议。穿脸胡大汉懵了,“难怪小姑娘这么能耐。”
红|歌上前,“家妹顽劣,多谢照顾。”
白歌,“我很乖。”
哪顽劣了。
红|歌盯着她,“这些年你好的不学,倒是学会喝酒,我以后得管管你了。”
白歌,“好。”
她眼底,湿了一片。
这些年,她无人问津,学了好多东西,对的错的,好的坏的,都学。
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管。
终于。
有人管她了。
很开心。
有了红|歌提供的毒,所有的计划很快敲定。
夜间。
众人散去。
夏侯无铭才悠悠睡醒,他刚一醒来,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堆美食,白歌拖着下巴等他,“你肯定饿了,吃点吧。等你吃完,我再回去。”夏侯无铭,“好。”
他心里一暖。
酒肆内没什么好吃的。
她定是从别处买的。
她比他想象的,要心善得多。
墨色更浓时,酒肆内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白歌和夏侯无铭,就剩下迷迷糊糊的店小二。夏侯无铭捂着肚子,“吃的真饱,为了报答你一饭之恩,我送你回清王府。”
白歌,“好。”
外面。
灯火通明。
夏侯无铭看着万家灯火,忽的生出感慨,“夜真美。”
白歌,“恩。”
他们并着走,夏侯无铭稍微一侧眼,就能看到她的侧颜,月光如银练,铺洒在她的身上,宛如月宫皎仙。晚上的她和白天的截然不同,多了些沉静,他开口,“我可能要回去了。”
白歌,“那,祝你路途顺利。”
要回去了。
自然是要回北越国。
她懂。
夏侯无铭忽的摘下身上的玉佩,“你若将来去北越国做客,记得找我,这是信物。”
白歌,“好。”
到了清王府前,就要说再见。
他将回国。
她将回房。
白歌挥手,看不出有什么不舍的情绪,礼貌的开口,“再见。”
他不舍,“再见。”
白歌转身。
夏侯无铭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背影,眼底情绪复杂。此时的他,就像被海浪拍打的樵石,波涛汹涌。他眸色很暗,衣袍带风。十指拢在袖中,心底一片惋惜。
白歌回到房前,心里没有任何不舒坦。
她知道。
还会再见的。
五月七。
少年和清王正在下棋,少年揉了揉太阳穴,好看的眉绞在一起,黑眼圈很明显,似是无意吐槽,“我最近睡眠不好,早知道应该听廖神医的,随身带些药。”
清王一惊,敏感到捕捉到廖神医这三个字,“你说的可是,誉满天下的廖神医?”
少年,“是啊。”
接着。
少年又说起了和廖神医的关系。
清王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请廖神医来一趟清王府,帮我瞧瞧。”少年有些为难,“这恐怕不行,他基本不出药谷,病人必须登门求医。”
廖神医。
江湖上有很多关于他的称呼。
怪老头、见死不救等。
据说上门求医,带多少钱都没用,必须他本人看的顺眼才医。
若在以前。
清王求医无门,只能望洋兴叹。
现在。
则不然。
他看着黑衣少年幽澈,“那你能不能给他写封手书,拜托他帮我检查下身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最近感觉很累。”他说的很委婉,毕竟有些病是不能承认的。
少年,“没问题。”
利落的应下。
清王对少年的感激之心,一下子窜升到了极点。
他自从有病之后,日日难安。
眼下。
总算看到了曙光。
对清王来说,他的病就像一颗毒瘤,侵蚀着他的一切,不但丧失了某些乐趣,走在路上都担心别人知道内情、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活的像见不得光的老鼠,羞耻之极。
之后。
清王找到了百合,说要出一趟远门,家里的事情让百合代为打理,并叮咛,一定要对天下第一公子幽澈悉心照顾,尽量满足对方所有要求。百合含笑,“夫君放心。”
之后又找了左沐兰。
说些甜言蜜语。
依依不舍。
左沐兰抹泪,“夫君早点回来啊,我和孩子可都还等着你。”
清王,“会的。”
清王急于求医,恨不得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的赶去药谷,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常,刻意控制前行速度,颇有一种,踏足山水间,游览众景的感觉。
清王走后。
少年来找白歌,“他走了。”
白歌,“恭喜。”
少年,“喜从何来。”
白歌,“没了清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这王府掘地三尺,一定会找到你要的东西。”
少年,“这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支走清王。
找五尊令。
白歌没有和少年多说,当她听说清王要出一趟远门,就知道清王中了少年的计,调虎离山之计。求医之路漫漫,等清王再回来时,只怕人是物非。
且不说少年和廖神医交情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的。
少年真的会让清王的身体被治愈么?
那毒,可是少年安排人下的。
一个下毒的人,再去找别人帮忙,去救治被自己下毒的人,听着就是一个很扯淡的故事。
白歌又出门了,昨天商量好,要帮人试探的,她不能食言。
翠色罗裙的女子,叫崔景。
她喜欢的人,叫江流。
江流住在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白歌没有直接去当面找他,而是落在他家的房顶,掀开一片瓦,仔细的查看里面的情形。他家四面墙壁光秃秃的,也没摆什么能入她眼的家具。
很简陋。
床上,江流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有很多个可能,可能是睡着了,可能是比较安静,可能是在思考。
但此时,是因为。
瘫痪。
是的。
江流瘫痪在床。
白歌随意一看,就能发现对方自腰以下部位的异样。还记得崔景提起江流的时候,说,他身体很硬朗,一个人能干很重的农活,说他喜欢笑,笑起来比神仙都好看。
可现在,显然不是。
白歌看到的是,一个垂死挣扎的江流。
一个愁苦满面的江流。
她在房顶窥视了很长时间,发现竟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他,也没人照顾他。
他似乎在等死。
白歌从房顶跳下,推开门,“不是快要结婚了么?怎么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江流,“你是谁。”
白歌,“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流,“我不答。”
接着。
就不再说话了。
自从他染上重病,就没法下床做饭,家里一贫如洗,请不起下人,只能饿着。
嘴唇干的,裂出缝来。
血,已浸出。
白歌看着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愚蠢的故事,江流想自生自灭,又不愿拖累崔景,就谎称要娶妻,断了对方的念想。她一叹,“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崔景中毒了。”
江流猛的咳嗽起来,似乎胸腔内有什么鬼东西在碰撞。
他越着急,咳的越激烈。
越咳,越说不清话。
后来。
咳出血来。
白歌真的看不下去,立刻出去找了些粥,强行端到他面前,喂他喝,“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崔景性子太直,得罪了人,被下了毒,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药石罔救。”
江流,“你能不能扶我起来。”
白歌,“做什么?”
江流,“我要看她。”
她又塞了一口粥给他,“你都这幅鬼样子,见她做什么?告诉她,你们都活不了,正好做一对苦命鸳鸯?”江流愣了,苦涩蔓延,是啊,见了又能怎样。
可是,他想解释。
如他必死无疑,他希望她还活着,哪怕斩断她的爱。
所以才会骗她,说要成婚了。
断绝前尘。
可若他们都得死,他便又想解释,说他从未没背叛过她的感情。他想死的,稍微清白点。江流看着白歌,素昧平生的少女,让他觉得莫名的信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白歌,“什么事。”
他指指墙角,“那里有个小洞口,里面藏了一个玉镯。”
白歌依言。
果然。
有一个玉镯。
是血玉。
并非以畜生之血长期沁养而成,而是真正的血玉,有些年头,这种东西,若幽澈拿出来,她自然见怪不怪,但江流拿出来,她便觉得,匪夷所思。
很值钱。
她回眼,看着江流,“然后呢?”
江流,“帮我当掉。”
白歌,“你想要当多少银子。”江流,“我不清楚,能当多少算多少吧。那是我娘留下来的,打算给媳妇。”白歌,“再然后呢。”
江流,“拿着银子找更好的大夫,看能不能帮景景解毒。”
白歌,“若解不了呢。”
江流,“认命。”
但。
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
不能放弃!
白歌扭着头,看着这个病的快要撒手人寰的男子眼底的坚定,那坚定如巨石般不可动摇,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至于太窝囊。她望向他,“你还有别的选择。”
江流,“什么?”
白歌,“你可以用它,为你请更好的大夫,万一你的病治好,你就可以活下去。”
江流,“哪有什么别的选择。”
喜欢一个人。
别无选择。
只能倾家荡产,去让那个人更好。
只能把活的机会,让给那个人。
忍不住,对她好。
白歌拿着血玉走了,去找崔景,“我试探过了,他不喜欢你,你断了这念头吧。”
她想过了。
若是崔景知道江流的现状,不外乎不离不弃的守着他。
那么,等江流死了。
又该如何。
失去一段感情,带来的痛苦,和失去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带来的痛苦相比,哪个更惨烈?白歌觉得是后者。没了感情,只是短暂性的,日子久了,痛就被治愈。
而生死之别,不可跨越。
痛彻心扉。
白歌转身离开。
屋内。
崔景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江流又不是昨天给他说要娶新人的,一直以来,她不都好好的,顶多夜里偷偷哭。所以失去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
不知道是不是中毒后,身体太脆弱了。
精神极其敏感。
恍恍惚惚,都是曾经。
她一直想。
想他。
手里捏着解药,也不想吞,想着,若死了,也挺好的。
想着想着,视线模糊。
白歌折回的时候,刚好看见崔景的手往下垂,一颗解药从崔景的手里落下,掉在地上,少女的心有一瞬间的慌,她立刻捡起混了尘土的解药,用指力碾碎,送至她口中,又灌些水。
半晌。
崔景恢复了生机,“为什么要救我。”
白歌,“你快起来。”
崔景,“?”
白歌,“你的江流重病在床,还需要你照顾,你若是再死了,他只能孤零零、静悄悄的不治身亡,到时候变成孤魂野鬼。”
崔景慌了,“重病?”
立刻下床。
按说刚解毒,她的身体也没恢复,但一着急,什么都顾不得了。
白歌把血玉手镯给她,“这是他给你的。”
说完,真的离开。
清王府。
白歌到处找幽澈,她发现平时不想看见他的时候,他总在视线内晃悠,想看见的时候,却遍寻不见。她去了趟暗阁,还是没找到。她只能,大街小巷的找。
这么大的京城。
找一个人。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