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幽澈回房,刚一进门,就发现里面有人,他鼻子向来敏锐,却闻不到任何味道,他似乎知道是谁了。他认识的人中,没有味道的,只有白衣少女。
她喜欢隐匿,又擅追踪。
气味是最大的破绽。
所以从不熏香。
他抬起头,果然看到白歌,眼里闪过惊喜。
床榻上。
白歌已然睡熟。
她找不到他,就干脆在房内等他,等的困了,自己先睡着,安安稳稳的就睡着了。
当少年靠近的时候,她又转醒,睡眼惺忪,“你回来了。”
像侯夫归家的妻。
幽澈慢慢的靠近床榻,“你这是,想要侍寝?”
补充,“我准了。”
白歌,“滚开。”
她来,是找他帮忙的,“你能不能联系下你那老不死的好友廖神医,帮一个人治病。”少年,“不能。”廖老头很难搞定,他是能不联系就不联系,能不麻烦就不麻烦。
白歌,“真的很着急。”
少年,“救谁。”
白歌,“江流。”
少年,“不认识。”天下名流之辈,他都认识,根本没听过什么江流。
他又一脸戒备的问,“和你是什么关系。”
白歌,“萍水相逢。”
少年,“!”
他看着白歌,“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傻,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上心做什么?”
白歌,“那你帮不帮忙。”
少年,“不帮。”
白歌,“!”
她不喜欢和人谈判,但不代表不擅长,眼下,也开出了条件,“你若帮忙,我拿你最想要的东西来换。”少年逼近,“此话当真?”白歌,“是。”
少年,“好。”
他最想要的东西,自然是五尊令。
比起得到这天下至宝,找廖老头救人,又显得太轻而易举。而且,天下人都以为五尊令在清王手上,有清王这个冤大头背黑锅,一旦东西拿到手,也不担心有人觊觎。
很快的。
少年就不开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五尊令的藏身之处。”
白歌,“很早。”
从她跟随百合进了清王府,就每天查看,先是将整个结构图画下来研究,一一排查,后来确定了几处疑点。又观察清王每日作息习惯,终于确定了最终位置。
清王确实把东西藏的很隐秘。
但总会有蛛丝马迹。
他再怎么料定五尊令万无一失,也会忍不住每天去那个地点看一下,确认下。
少年思忖许久。
她很聪明。
在找五尊令这件事情上,远远超越了他。
但,用名扬天下的五尊令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又显得很傻气。
白歌拿出五尊令,给少年,转身就走。
交易谈拢。
少年看她背影,“你是在不开心么?”
她一怔,“没有。”
少年,“你就是有。”
她肯定也想要五尊令,费尽心思。却,因为其他原因,拱手相让。
少年的叹息夹杂着凉风,“可是,琉璃天灾连绵不绝,君主无能,从开国明君之后,再没出过一个良君,个个昏庸无道。”
白歌,“接着说。”
少年,“这都是亡国之兆。”
白歌,“接着说。”
少年,“这五尊令就算不落在我手里,也一定会被别人抢得。”
这是一场很安静的谈话。
他只是在分析时局。
语气平稳。
乍然一听,还很有道理的样子,让人短时间内无从反驳。
但。
这谈话发展到了后来,衍变出其他的味道。那个干净的白衣少女,第一次,咆哮,她转过身,逆着光,朝着他,骂!
她说,“你见过我父皇么?没有。那么,你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一个你没有见过的人。”
她说,“天灾不绝,你能拦得住?”
少年一下子被噎住。
这个盛气凌人的白歌,很陌生。
很吓人。
白歌,“天灾,是由天决定的,这些年落在了琉璃,难保不会有一天落在别国。”
白歌,“你的故国,若遇到天灾,被说是亡国之兆。”
白歌,“你又当如何。”
少年,“”
白歌的气焰一点点熄灭,她说,“你若有空,去一趟琉璃国,看下我那所谓昏庸的父皇是如何节俭一切开支,与民同苦的。”
少年,“我不去。”
白歌,“我知道你不去。”
少年,“?”
白歌,“你不敢。”
少年,“是。我不敢。”
因为。
他就是白歌口中的野心家,以琉璃国弱小为借口,对整个琉璃国都产生了轻视之念,从而在心里,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对于琉璃国那些隐秘的筹划部署都是合理正确的。
他怕,万一去了。
爱上一座城。
他自己就变成断崖上的一颗松,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白歌,“我早就知道你想要五尊令,所以,我讨厌你。”
白歌,“不过这次,算是我给的。”
白歌,“若有下次。”
白歌,“绝不退让。”
。
白歌走了。
像一阵风。
而且是一阵龙卷风。
少年甚至能在半夜时,还感觉到她留下的余怒,还有那句,所以我讨厌你。
她含沙射影的说是野心家的时候。
他不开心。
但还能撑得住。
唯有这句。
一言穿心!
她是最好的剑客,始终明白能如何把一个人伤的最痛。
他瞧不起琉璃国君行事做派,但不得不承认,那人生了一个好女儿。
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时光流逝的极慢,黑夜漫长如没有边际的夜空。
少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要闭上眼。
脑海中就是白歌。
咆哮的白歌。
轻蔑的白歌。
床很舒服,翻身不会产生任何刺耳的声响,被子也很舒服,不会因为和肌肤摩擦,而使得皮肤有不适感,夜很安静,没有虫鸣。整个入眠环境完美的,找不到一点点瑕疵。
但就是睡不着。
少年烦躁的掀开被子,夜观天地。
他用如玉的指腹来回摩挲着五尊令,他一直都想得到它,为了它忙碌奔波,也曾不止一次的设想过,若将来拿到,应是表面淡定沉静,内心有些小小的灼热。
可现在。
喜悦没来,来的是寒冷。
南风国昼夜温差确实很大,晚上会有些凉,但自从入夏以来,他从没这么冷过。他拢了拢身上的暗黑滚边长袍,觉得心是冷的,手是冷的,五尊令也是冷的。
少年将五尊令搁置一旁,冷意并未消除半分,他重新拿起,带令牌去找白歌。
白歌也没睡,他刚一敲门,她就开门。
她,“有事?”
少年,“恩。”
她,“说。”
少年,“我冷。”
白歌,“!”
她伸手,探了下外间的温度,不冷。又将指尖覆在他的额头之上,也不凉。完全不能理解他说的冷是什么意思,到底哪冷,到底为什么冷?
她不想搭理他。
可还是。
带他入门。
她拿出一件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这衣服,给你了,不用还我。”白歌的衣服自然是女式的,但因简约极致,没有明媚的颜色,没有花哨的设计,在他身上倒也不突兀。
她的外袍是秋冬穿的。
有些厚。
只是,少年,“冷。”
白歌看他神情,倒不似假的,“你是不是得重病了?”
少年,“或许是。”
他说,“我能不能抱下你。”
白歌,“!”
气氛一下子变的很诡异。
他似在紧张。
她似尴尬。
白歌觉得,她应该对他这种无耻行径断然拒绝的,臭毛病不能惯,她应该把他轰出房间,爱冷不冷,她应该警告他,以后不能在晚上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可是,她都没有。
她睁着一双蓄满月光的眼,“你这算调戏么?”
少年,“不算。”
白歌,“那算什么?”
少年,“我很认真。”在征求你的同意。
白歌,“好。”
好。
只是一个字。
仅是一个字。
但是少年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如果是进入这间房前,他的心是暗无天日的枯井,他在枯竭荒芜里艰难而麻木的爬行,那现在,这井被注入了活泉,清甜干净。
他终于可以抱她。
不用装醉。
不用威胁。
他没有立刻拥她入怀,而是想办法平复心里更大的欣喜。
欣喜之后,是浓烈的紧张。
心慌。
这感觉很好理解,就像一直想尝一道震惊五国的美味佳肴,等菜真的上桌了,允许被品尝,突然舍不得下口。会先调整坐姿,坐的端端正正,会想着用什么样的筷子,才配得上。
他绷直了身体,藏在袖中的指尖在抖。
紧张,泄露在天地间。
有的人做贼心虚会紧张,有的人尝试未知的东西会紧张,有的人遇到惧怕恐怖的事情会紧张,而这个如莲般的少年,靠近白歌,会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
缓缓平息。
慢慢伸手,试图将他收拢在怀中。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他伸手,不能完全揽着她,又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下,直到手指将她的腰肢扣住,圈入怀里。她从不染香,他却似乎闻到了轻轻浅浅的少女气息。
他觉得她像瓷器般精致,好怕一不小心,她就会碎掉。
白歌很瘦很瘦。
但他觉得。
怀里特别充实。
那种感觉,比在溺水时抱着几人粗的柱子,还要有安全感。
他不冷了。
他说,“你是不是,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讨厌我?”
要不然,怎么愿意被我抱着。
白歌,“不是。”
白歌,“我怕你冷。”
少年,“那你为什么会在乎我是不是冷?”
白歌,“我仁慈。”
少年,“!”
他放开她。
拿出五尊令,没有一丝留恋的塞到她怀里,“如果非要我在被你讨厌厌恶,和得到我心心念念的五尊令之间选一个,我选你。”
说完就走。
走的匆忙。
走那么快,不过是不敢听她回应,他怕她说,你是个好人,谢谢你之类的。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言谢,不是他需要的。更怕她说,别以为这样,我就对你另眼看待。
索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