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密集的雨点落在黑衣汉子尸身上,然后流到地上汇聚成河,将那些鲜血和肮脏的东西冲得东一道西一道的。
死去的黑衣汉子毫无所觉,先前心里盘算的那些荣华富贵和他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整个世界从此都和他再没有关系。
到死的时候他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眼里的这个小女孩由始至终都表现的太过冷静,所以他死的不冤,也就不能怪自己的盒饭领得太早了。
雨里起了一阵风,风却吹不散雨,仍旧直直的落了下来,风是风意,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意拂过刀疤汉子的尸身,然后就连同地上的那些血污全都诡异的消失不见。地面上再被雨水一刷,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发过这些事情。
“轰”的一声,半空中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响声,这次不是雷声,这是两道强大无匹的力量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地面的石子跳了起来,足足一尺多高。
一道青色的人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还不到地面就化着一蓬血雨。
……
当初璃骑着大黑马离开盛京的时候,当安南侯府的大火被暴雨完全浇灭的时候,其时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盛京的皇宫里响起一道心胆欲裂的声音:“皇上驾崩了……”
当天亮的时候,整个盛京城里都流传着一则消息——
据说皇上是从摘星楼上不小心掉下来摔死的,而摘星楼太高,宫里的人发现他的尸体像一个破破烂烂的麻袋。
据说皇上是被安南侯府的大火所惊,只是爬到摘星楼上看看火情。
然后消息像瘟疫一样向着整个人间传播,奇怪的是,朝廷既没有出面否认,也没有出面承认,只是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于是人们也就相信了当今陛下是因为心忧安兰候的大火,失神从摘星楼上掉下来摔死的。
被惊醒的人们纷纷起身,咔嚓,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在人们惶急的脸上。太监们尖细的嗓音划开浓浓的雨幕,皇宫里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传出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嚎哭……
再然后,宫里又再传出一道消息:皇后殉情了……
……
一场大火一场大雨,
这一夜,盛京注定无眠……
其时皇帝正值青春鼎盛,还没有来得及立下太子和遗诏,但帝国不能一日无君,天下无法一刻无主。
……
于是便有新帝登基,改国号木兰,年号盛世……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位高权重的大臣不服,有拥兵自重的将军不忿,于是,一场注定的大乱在盛世的起始如期而至……
……
盛世十二年。
木兰帝国西北边境的一个兵站的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吆喝声。
“棒棒……棒棒……棒”
“棒棒……棒棒……虎”
“棒棒打老虎,何老九,你输了,”一个斜戴着头盔的面目平常的清瘦少年军士晃着自己的食指大声的冲着对面四十多岁的汉子喊道。
“你爷爷的,”何老九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端起面前的海碗仰头就将里面的烧刀子倒进了口里。
“再来!”啪的一声何老九将空了的海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傍边围观的另一名少年军士马上又提起酒坛子给倒上,倒酒的少年叫阿凉,长得极为英俊,或者说是漂亮——
两道清朗的眉毛,一对黑色如同星辰般的眼睛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和忧郁,挺直的鼻梁下面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整张脸更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完美。
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年,一个让绝大多数女子黯然失色的少年。
……
少年这次还是只给何老九倒了半碗酒。
“棒棒棒棒……虫。”
“鸡……”
“鸡吃虫,你又输了。”浓眉大眼的少年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不是傻啊,都不知道动动脑子。
“我……”何老九看着面前的海碗目瞪口呆,这已经是他连喝的第八碗了,再来一碗他就要趴下去了。
老九老九,喝酒不过九,过九醉成狗。这就是他何老九名号的由来。
他忽略了每碗酒其实都只倒了半碗,也就是说,要再喝四碗才能真正的算是八碗酒。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他恼的是自己每次出拳都赢不过眼前的少年,无论自己出快出慢和怎样的计算变化,少年好像都能看透他的心里。
于是老虎就遇上了棒棒,虫子就碰到了鸡……
“喝!喝!喝!”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围观的军士们大声吆喝起哄。
“我去尼玛的及,我喝你*****”何老九又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阿凉把酒倒的这么满。
(倒酒的阿凉:我只倒了半碗……下次我再少倒点……)
端碗,闭眼,何老九再次端起桌子上的海碗一饮而尽,西北特有的劣质烧刀子像一团火一样顺着喉咙滚落到肚里,肚皮缓缓的鼓了起来,身子一摇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再来!”何老九红着眼睛喝道。
浓眉大眼的少年却将手叉在了腰上,摇了摇头,喊道:“下一个。”
“初璃小子,爷爷还行。”何老九硬着脖子喊道。
“你不行。”初璃右手一摆,继续喊道:“下一个谁来。”
围观的军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一个人上前。
眼见没人应声,初璃摇了摇头,拿起面前桌子上的一根肉骨头扔给看热闹的大黑狗,然后端起酒碗再一饮而尽。
火辣的烧刀子像一股热流流进了胃里,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起来。
早已算定没有人会再来和自己划拳赌酒。
再继续下去都把酒都喝光了,自己还喝什么?
一碗烈酒下肚,浓眉大眼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起身说道:“阿凉,小黑,我们回去了。”
阿凉正是方才给何老九倒酒的少年军士,而小黑就是这条接了初璃扔给的肉骨头的大黑狗,此时正叼着骨头对初璃摇着尾巴表示感谢。
与何老九划拳的黝黑少年正是长大后的初璃,
初是初相遇的初,璃是琉璃的璃。
而小黑,正是当年黑马背上的小黑狗,除了成年后长得像牛犊子一样壮实外,这么多年过去了和大黑马一样依旧没有显出苍老的样子,很让人怀疑是否成了精。
只有狗妖才能十多岁不显老态。
初璃是在七岁时带着五岁的阿凉来的边城,那个时候帝国的内乱刚刚结束,而饥荒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散。
没人知道是他们从哪里来,别人只知道他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在和游牧部落的战争中阵亡,家里也没有其它亲人。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她对别人说的。
没有人怀疑,因为碰上那个动荡饥荒的年代,像她们俩兄弟这种来边城为了活命混口饭吃的孤儿有很多。
然后她两人就在边城住了下来,刚来的时候,先是帮忙搬运物资,给修理兵器的师傅打打下手,做些民夫们的后勤工作。
初璃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拿起那把黑色的长弓正式加入了西北边军,过了两年阿凉也加入了边军,再然后两人被分到了何老九所在这个荒漠中难得一见的小块绿洲中的小小兵站。
而在那个时候,正是帝国同草原那边突厥人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除了晚上睡觉,她们几乎都是形影不离,一起上战场杀敌,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回营房,就好像,是彼此的影子。
她们没有住兵站的大通铺,
她们的家是俩人花了十天的时间打的一间土坯砌的房子,上面盖着茅草。
有人去看过那间房子,发现小小的房子里居然还用布帘子隔成了两间。
……
阿凉捧起桌子上的酒壶跟着初璃向门口走去,他有些心疼这酒已经被何老九喝了九大碗。
于是阿凉就学精了,每次倒酒只倒半碗,然后再把剩下的酒抱回家,这一坛烧刀子要值十文钱,够初璃一人喝上好几天了——
幸亏这酒是何老九他们买来的,要是自己出钱,被其它的人喝了阿凉估计得心疼死。
初璃爱喝酒是兵站里每个人知道的事情,但只有阿凉一个人知道她不是真的爱喝酒,她是靠着火烈的烧刀子去除体内每个月初发作的寒气。
初璃是寒性体质,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像是没有温度,每月十五的时候更是需要燃起一盆炭火才能驱散从骨髓里发出来的寒冷。
俩人刚刚迈出门口,就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荒漠上一骑自远处而来,地上的沙尘在身后扬起一条黄色的土龙:
“兄弟们……快准备抄家伙!月亮海出现了马贼啦……”
语气中没有惶急,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