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典礼上,新人惊鸿一瞥之后——主要是顾瞳——马上就面临新情况。
“我们要离开石家庄?”
“对。”廖伯东回答得斩钉截铁。“而且这次我们不跟着。”
“理由呢?”
“蜜月。”
“我们没有结婚!而且也不大可能结婚……”
“总之这是一个好理由,石家庄出了这么多事,还和你们两个有关,暂时离开这个漩涡中心去避避风头,顺便接触一下各种各样的人。”
“那我们去哪里呢?”一直没说话的顾瞳终于开口了。
“有两个地方给你们选——北平或天津。你们愿意去哪儿?”提供选项的是冯静宸。
“只有这两个地方吗?”
“是的,因为和你们后续的任务还有些关系。”
“那小瞳选吧。”廖仲南看了看顾瞳。
顾瞳想了想:“我想去北平。”
“事实上我也认为你们去北平比较好。天津那个地方太过复杂,码头青帮文化盛行,还不是你们应付得来的。而且听起来,北平也更像一个度蜜月的地方。”
“其实我只是想去听戏。”顾瞳喃喃地说。
“已经安排了。”
……廖长官耳朵太好。
“到北平,就会有人接应你们,不要太高调。”
“什么人接应?”
“不需要提前知道,到了北平跟着人走就行了,我和静宸已经安排好了。”
“那么他们的代号,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了?”冯静宸提醒道。
“我们已经有代号啦!”顾瞳惊讶地看着廖伯东。
“早就有了,但是反正你们也用不上,所以就没告诉你们。”
……这什么哥哥姐姐。
“小瞳?”
“到!”
“你的代号是鱼鹰。”廖伯东不紧不慢地宣布。
廖仲南忍不住想笑:“你知道鱼鹰是什么吧,就是……就是南方渔船上养的,长得跟鸭子差不多,脖子上栓根绳子,进水捕鱼之后,吞不下去,让渔民撸着脖子把鱼吐出来那个……”
顾瞳怒瞪廖仲南。
“仲南,”冯静宸要宣布了,廖仲南马上脸色肃穆,“你的代号是珊瑚。”
……
这俩暗号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廖长官坦承,“代号而已,跟你们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对你们的保护,如果让敌人根据代号能顺利联想到你们,那就危险了。”
“好吧,”顾瞳叹气,看看廖仲南,“至少还是有点联系的——这俩暗号都跟水有关。”
“我的代号比你的值钱。”
要说廖少爷也真是,在这种事情上争什么短长,顾瞳的争胜心也被激起来了:“恩,我还忘了一点:这俩代号都是动物。只不过,鱼鹰是有脊椎的高等动物,珊瑚虫没进化好。哦——对了,”顾瞳看着廖仲南变了的脸色心情顿时大好,索性再补一刀,“珊瑚虫死后才会变成珊瑚。所以我们的区别在于我是活的,你已经over了。”
虽然是同志,并且是无产阶级战士,但马上要出门了这么反立flag就真的好吗?
“小瞳……”
廖仲南有些悲愤地看着顾瞳,扭头问他哥:“大哥,可以跟组织上申请,让她改个暗号叫死鱼鹰吗?”
越说越不像话。
火车上的经历实在不愉快。
这个年头火车并不是舒适的代步工具,顾瞳在火车上晃荡着都开始想念自己做过为数不多的绿皮车了。
绿皮车都比这强。
污浊的空气,喧闹的乘客,还有小商小贩不时在各车站上来兜售杂货。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坐好一点的车厢?”
“别抱怨了,已经是最好的了。日本人几乎把还能用的火车都拉去运兵了。”廖仲南费力地把两个大箱子放到行李架上,他又回忆起了蓝衣社那次悲惨的经历,在大哥的淫威下,他走到哪儿都是负责提行李的,这种事儿就压根不能指望顾瞳。
“不是我不想帮你提行李,而是不能帮你。你想想我们才刚订婚,哪有未婚妻提着大包小包的道理,别人看了会起疑的。”
“我不和你争。大哥就是太两袖清风,派个人也行啊。”
“别,派人的话,说不定来的是梁清。”
“呃,那算了。”
梁清还真讨好地要求跟着来照顾来着,不过被顾瞳坚决地拒绝了。
都收拾完坐下了,廖仲南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包的栗子和枣子来递给顾瞳:“喏。”
顾瞳不客气地接过来:“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反正你没有哪次不让人生气的,我习惯了。”
“你们廖家真的是石家庄的大族吗?”
“是啊,北平天津都有产业的,天津富鑫印染厂你知道吧?那就是我们家开的。”
“那你也算个少爷了,可是我理解的少爷都是出入有人伺候,动辄花钱如流水的,哪像你这么惨?”
“别提了,”廖仲南沉痛地扔下手里的栗子壳,“原来我爷爷在那会儿,家族是挺大的,我爷爷是族长。但是我爷爷这一支人丁不旺,就生了我爸一个,别说兄弟了,连姐妹都没有。我爸娶了我妈,没纳过妾,生了我大哥和我,本来以为这下家里会有点人气了,谁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我爸我妈去看厂子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绑了票,那时候我太小,我哥也才刚成年,在北平读大学。家里本来就有人眼馋这份家底,所以我哥得着消息急忙往回赶的时候,家族里那些遗老遗少们就一起开会,商议着不付赎金了,后来我爸我妈下落不明,我们家一夜之间就散了,房子地还有产业都被那些堂叔伯之类的人夺走,我们家连仆人都没剩几个,我那时候连饭都没有得吃,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私塾也没法上了。我哥好容易赶回来,他一个从没经手过这些事的人,身边除了几个从北平来的讲义气的朋友,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找不着。最后他料理了父母的事,然后一家一家上门去讨要应该留给我们的东西,反正最后那些人也吐出来点吧,一些小铺子磨坊什么的。我哥觉得这不行,就在朋友建议下去了东北,本来我爸我妈也是打算在东北开厂子的,那里前期工作有一些,就借着这个危机做起来。走之前,他把我托付给一个忠厚老实的远房亲戚,他的朋友隔三差五去看我,怕亲戚对我不好。他这一走好多年,东北的生意应该还可以,他每个月都按时托人送来一笔钱,还有我上新学的学费,加上亲戚吐出来那些小铺子勉强维持,生活还过得去。当然跟以前不能比了,哪有什么佣人,佣人都是亲戚家的,我自己可没有。前两年我该上大学了,正好大哥从东北回来,兄弟才团聚。我们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身边都没有佣人,现在再用倒是用得起,但是不习惯了,所以干脆不用。”
廖仲南讲的话活脱一篇流水账,顾瞳听得有点心酸,这兄弟俩都是艰难过来的,年纪还小就没了父母,然后经历亲戚背叛的打击,自己咬牙自力更生,之后天各一方,连生病了对方都没法照顾,廖仲南没提这些细节,但显然隐去了很多痛苦的往事。
“哎,你也不用同情我。”廖仲南看着顾瞳的神情,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说了,我父母没的时候,我还小呢,感受没那么深刻,我对那段日子蹭饭的经历感受还稍微深刻点。再说又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铭心刻骨的感觉了。反正父母没了,我还有大哥,大哥一直管我。你要是同情我,还不如去同情大哥,爸妈走的时候,他应该是最痛苦的人了。”
“谁同情你。”顾瞳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是啊,不用同情我。这样很好,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也不喜欢让人弯着腰天天那么伺候,这叫什么?‘不欠劳苦大众血泪帐’?以后也就不会被清算啦。再说我们干这个的,牵绊的人越少越好。”
“你真想得开。”
“恩,我是得想开点,不然在我哥给你支票和钱的时候我就爆发了。”
“那时候廖长官给我的,有不满找他去。”
出发之前廖伯东当着众人的面很慷慨地给顾瞳开了支票,还拿了不少现大洋,直接递到了——顾瞳手里:“你们已经订婚了,那么——小瞳管账。”
顾瞳绝对是得瑟着把钱和支票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省着点用。”这话是冯静宸说的。
事实上那么多钱能花完也不太容易……
“杏儿!卖杏儿!老板来点杏儿吃吧,包甜!”
“瓜子大王!便宜好吃又消闲!客官,来两包?”
“什么烟都有!您要什么?我给您点上?”
顾瞳和廖仲南无奈地对看一眼,花钱的事儿来了。这些小商小贩们为了养家糊口是会拼了命推销的,也知道这些出门的人身上必然有钱,正所谓“穷家富路”,不买点东西好像都对不起人。
“先生买支烟吧!”
廖仲南颇有些尴尬:“我不抽烟……”
“抽一支吧!好烟!珊瑚牌儿的!”小贩穿着件破衣服,胸前端着装满香烟的盒子,“包您抽过了还想!”
廖仲南连连摆手,这时后面又一个小贩挤上来,把前面那个卖烟的挤了个趔趄,“小姐!瓜子大王!您来两包?”
卖烟的小贩骂了两声。
“不要。”顾瞳看到这场面就烦。
“您试试!鱼鹰的!我从北平进的货,有名!好吃!”
顾瞳突然打了个激灵:“就来两包,多少钱?”
廖仲南有点奇怪:“你不是不爱吃瓜子?”
顾瞳来不及解释太多:“都不容易。诶,还有你那烟,放下一包,给你钱,你走吧。”
小贩做成了生意,满意而归。
廖仲南还是不太明白顾瞳怎么还没离开石家庄就开始花钱了。
顾瞳不说话,手指敲着印刷粗糙的商标。然后飞快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看着,翻开了买瓜子找的钱。
里面有张纸条,写着:“东辛庄。”
“把零钱收起来,那个给你用,堂堂廖家少爷,出门来身上一点不带钱也会被笑话的。”
廖仲南意识到顾瞳突然的慷慨是有原因的,他把钱收起来。
“仔细看看,找的钱对不对。”
这提示就太明显了,廖仲南打开自己手里的钱,里面夹着的纸条写着:“赵庄。”
这便是顾瞳和廖仲南结束北平蜜月之行后,要分头执行任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