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周末的苦练,换来的是周一集体残废。由于掰脚腕掰得太狠,脚部出现不适,腕子有点儿肿涨发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同学们见我们几个这副模样,也不知是谁灵光一现,给我们起了个外号叫“天龙八拐”。
我们倒是无所谓,反而觉得这绰号挺美。当时很流行武侠小说,我尤其喜欢看金庸的作品,最早看的是《射雕英雄传》,还是从女同学手里借来的,如获至宝,用一个下午看完。后来从爷爷家小房纸箱里找到一本《天龙八部》,更是爱不释手。
袁军却认为“天龙八拐”起得不准确,因为我们只有七个人:杨博、袁军、李艳龙、小武、路明、老屁和我,为此特意找此同学理论。
该同学振振有词:“你们虽说是七个人,本来我想给你们起‘江南七拐’的,可你们不是有个跟屁虫倪杰了么,所以加上他给你们起‘天龙八拐’!”
袁军一听,也乐了,怎么把倪杰忘了。
正说倪杰,他就来了。倪杰今天穿得特精神,上身国家队队服,下身牛仔裤,穿一双星足球鞋。
倪杰笑嘻嘻地来到我们面前,往杨博面前一坐,只是瞅着老班笑,一句话也不说。
杨博被他瞅得怪怪的,以为他是来邀功的,老班从书包里拿出《足球》,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按说早该还你,可李镭刚看完,我们还想再练练!”
倪杰摆摆手,笑眯眯的,还是不说话。
“咋,现在就要?”杨博问。
倪杰伸出一个手指头,摇了摇,意思是不要。
“你倒是说话呀,啥意思?”杨博又问。
倪杰依然诡异地笑着,双腿得瑟地抖动着。
这下老班儿火了,伸手一把将倪杰按在课桌上,喊道:“哥几个,给我打!往死里打,让你不作声!”
可举起的拳头没等落下,杨博就愣在那了。与此同时,我和袁军也发现了,在倪杰的背上,印着一个大大的“10”号,还是红色的,格外显眼,他刚才一直背对着我们,以至我们都没有发现。
杨博一把把倪杰揪起,让他背对我们站好。倪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美滋滋的转过身去,任凭我们欣赏他背上的秘密。
倪杰的国家队队服上印了个鲜红的10号,号码的上面是“ni jie”五个小字母。
“你小子什么时候印的,真漂亮!”我们争相问道。
“怎么样,帅不?”倪杰十分得意。
“帅,哪印的,我们也去印?”杨博问。
“县里没印的,这是我哥他们去张家口印的,我好说歹说,才给我捎带印上。”倪杰说这话还背对着我们,生怕我们不看他背上的号码似的。
“行了,你先转过来,好好说句话,到底哪儿印的,具体地点知道不?”杨博道。
倪杰比较听杨博的话,说让转过来,立马就转过来了,一屁股重又坐到杨博对面:“怎么样,我总能给大家带来惊喜吧!具体哪印的,我也打听清楚了,就在游泳馆附近,我哥说那全是卖队服的,有一家叫“小不点”,他们就在那印的,印一套10块钱,连上衣带短裤。”
“小不点,知道名字就好找,咱们也得把队服印一下!”杨博道。
“什么时候印,老班儿?”袁军问道。
“这个周末就去,倪杰,当天能印完不?”
“能,挺快的,我哥他们上午去的,下午就回来了。”倪杰道。
“好,周末咱们去一趟,今天都想一想自己的号码,晚自习告我一声。”
“老班儿,不用想了,我要9号!”小武喜欢踢前锋,对9号情有独衷。
“不行,我还要9号了!”路明不甘示弱。
杨博见怕什么来什么,略一思索,有了主意:“咱们这样,先别争,先把各自想要的号码报上来,如果出现重号的,咱们再想办法,可以公平竞争。”
要不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有杨博在,事情就好办,小武和路明也不争了,互视对方一眼,表示不服。
“天龙八拐”没拐半天,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下午头节是体育课,男生按惯例自由活动:踢球。一上球场,大家变瘸的腿就都神奇般的变好了,又能跑又能跳,一场球下来,走路瞬间又变成了拐子。看来,足球是有魔力的。
上完体育课,我一身臭汗,走进教室,迎面撞上张伟楠,他冲我皱了皱眉头,躲开了。这小子,向来和我们不合,学习倒是不错。
王梅梅见我一头大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递给我。
我很受用的接过,可没好意思用。王梅梅的手绢带着一丝清香,要是用来擦汗,真是可惜了!
我假装擦了几下,顺手装在口袋里,对王梅梅说:“等洗了还你!”
王梅梅张嘴似乎是想说“不用了”,可瞅了一眼周围的同学,忍住没说。
晚自习,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号码分出来了:小武9号,路明10号,杨博7号,李艳龙3号,袁军6号,老屁1号,我19号。本来,倪杰已经捷足先登,印了10号,可他是13班的,为了防止小武和路明争夺,10号给了路明。其他人各有所爱,不存在异议。我更是别出新裁,将9号与10号叠加,印19号,即是9号又是10号,伟大的前锋集我于一身。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临睡前洗漱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接了一盆清水准备洗。可临洗前我不由得闻了一下手帕,这丝味道真是好闻,和我家的香皂不是一个味儿,要比香皂的味道淡,沁人心脾,这是少女的味道吧?想到这儿我的脸不由的红了,思虑再三,还是忍住不洗,重新按原印叠好,放在贴身上衣的口袋里。
第二天,王梅梅和我要手帕,我笑着说:“还没洗,明天给你行吗?”
王梅梅一笑,没说什么。
我心里想:今晚敢紧洗了,明天还给人家。可到了晚上拿出来洗时,那清香的味道让人一直不忍下手,犹豫半天,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最后我拿定主意,决定不洗。
转天上学,头节英语课,王梅梅到老师办公室抱作业去了,没顾上提这件事。我把编好的话在心里默念多遍,觉得天衣无缝,就坐等王梅梅来问。
谁知,上了两节课,她都没提这事儿,弄得我反倒坐住了。
“那什么,王梅梅,手帕我给你洗了,本来是在院子里晾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让风给刮没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王梅梅,“我照原样差不多的买了一块,你看行不?”
王梅梅看看我,又看看手帕,扬一扬头,嘴角带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好吧,我接受你的手帕!”
我大喜,敢紧双手递上。王梅梅笑着接过,双手打开手帕,端详上面的画面。
“你真幼稚,怎么还买kt猫的?”
“啊!你不是喜欢kt猫吗,我见你手表和铅笔盒都是kt猫的,特意买的kt猫啊!”
“嗯,特意,你不是照着我的买的吗?”王梅梅疑问道。
一看她有所起疑,我敢紧打岔:“kt猫比你以前什么‘葬花吟’不知要好多少倍,多活泼可爱,好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啊!”
王梅梅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我,把手帕叠起,放入书包。
好悬啊,差点儿被识破!
这时,坐我前面的郑占霞扭头向我借词典,神秘兮兮地问:“梅梅,李镭送你什么?”
“哪儿有,就他?小气鬼!”王梅梅脸一红,敷衍道。
“那我听你们俩儿说什么kt猫,葬花吟的,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他说我买的kt猫贴纸好看,也要照我的买一张,是吧,李镭?”
我正愁不知怎么回答,敢紧说:“对对对,我也要买一张,贴在我床头上。”
郑占霞不大相信,可又真得没听清,嘲笑道:“一个男孩子,买什么kt猫,幼稚!”
“扑哧”一声,王梅梅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只好承认自己幼稚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又到周末,我们要去张家口印号。
杨博说:“明天咱们都早点,7点汽车站集合,坐头一班车去,谁也别迟到啊!”
“印个号,去这么多人,车票比印号钱都多,派几个代表去就行了。”我提议。
“也倒是,这样吧,愿意去的举手。”杨博问。
“哗”八只手举得高高的,连倪杰也举手了。
一看大家都愿意去,杨博也不好坏了谁的兴致:“那就都去吧!”
“要不咱们骑车去吧,我哥他们有一次骑车去张家口,回来一个劲的对我吹,把牛都吹爆了,可听他那么说,确实有意思。”倪杰道。
倪杰的话我们向来不怎么当回事,今天这提议倒是把所有人都吸引了。
“老班儿,倪杰这真是个好主意,我也听我们院里三军说过骑车去张家口的事,听着就挺好玩的。”我说。
“就是,这肯定好玩!”袁军兴奋道。
“就骑车去吧!”小武兴致也很高。
“回来和人们也有的吹了!”老屁道。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最后,连一向老成的杨博也经受不住诱惑,答应明天一起骑车去张家口。
张家口是一座山城,我们县位于市北面坝上,海拔1468米。从县里去市区是一路下坡,相对容易,从市里回县里可就成上坡了,骑车难度可想而知。但我们有意避开这些不去想,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
第一次骑行这么远的路,大家都很兴奋,不用做任何动员,早上六点都准时到达汽车站,集合完毕,出发。
我们一行一共八人,这样的好事,倪杰必来。大家也没什么像样的骑行装备,就是平时上学骑的二八大梁,其他头盔、骑行服、水壶之类的一律没有,只带着青春和任性,上路了。
当时没有高速,即便有高速也不可能让我们上。我们沿着207国道,一直顺坡下溜,山路弯弯曲曲,十八弯也不止。
沿路上,不断有大货车、小汽车前后经过,为了以防发生危险,我们就贴着路边走,拐弯处捏着半闸,遇太陟的坡度,干脆下来推着车走。好在兴头十足,也没觉得累。遇到稍平缓的路段,我们就一阵狂蹬,很快全身细汗。
清晨的太阳份外温柔,阳光洒在身上,微风吹在脸上,头发吹散着,相互呦喝着,真的很怯意。
就这么一路欢笑着,很快到了水母宫。相传水母娘娘路经张家口卧龙山,干渴思饮,四顾无水,便指地为泉,山岩遂为之裂隙,泉水汩汩而出,故称“水母宫”。
“老班儿,现在才十点,咱们先去水母宫玩会儿?”倪杰道。
“还是别了,先把号印了再说,下午回来要有时间,咱们再去。”杨博惦记着印号的事儿。
一行人接着往市里骑,又骑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平门,就进了市区。
游泳馆在人民公园东面,很好找,两边到处是卖体育用品的小商店。袁军眼尖,一眼看见“小不点”三个字,进去一问,确实能印号,上衣单号5元,全套加名字10元。杨博搞了半天价,最后8元一套成交。
交了钱,老板当场操作印号。原来就是一个平板机,上下两块铁板,下层板上有一层胶垫,把衣服铺在胶垫上,将号码倒扣在衣服背面,通电升温,机器到一定温度后,上板下压合并,大约15秒机器唱起音乐,老板将上压板抬起,将号码纸撕掉,号码就印在上面了,看着挺神奇的。
不到20分钟,七套队服全部印好。我们当即穿上,彼此看看,有了号码的球衣顿添风采,这样瞧起来才像一个球员吗!
印完号,我们又沿着这条街转了几家体育用品店,市里的球衣款式很全,有好多球服我们都不大认识,球鞋也多,各类样式的,可就是恶贵恶贵的,还是穿5块钱一双的大波纹吧!
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于是我们决定到展览馆吃馄饨和芝麻饼。
展览馆属于市中心,地标性建筑就是**像。他老人家目视东方,挥舞着右手,很是庄严。我不由的在心里默默向**敬礼,这都是从小看《闪闪的红星》、《小兵张嘎》在心里扎下的根儿。
展览馆南侧的广场上,搭着好多小吃摊。我们找了张空桌坐下,每人要了一碗馄饨,两个红糖麻酱饼,咱也奢侈一把!哥几个谁也顾不上说话,甩开了腮帮子,蒙头吃起来。我至今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饱餐战饭,我们开始往回赶。
刚吃了饭,再加上是中午,每个人都懒洋洋的。到水母宫时,杨博问谁去,大家摇摇头,都没有了兴致。“路漫漫,其修远兮”,回家的路怎么变得这么长,这样难走了呢?
顺着坡道一路蹬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时我们的心情就是如此,腿脚无力,混身酸软,完全没有了来时的惬意心情。如果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今天恐怕回不去了。
“老班儿,歇歇吧,实在蹬不动了!”倪杰第一个败下阵来。
“我也不行了,腿要抽筋了!”小武道。
“我也骑不动了!”路明道。
杨博瞪了他们仨儿一眼,心想当初提出骑车来张家口,数你们几个闹得凶,现在知道累了,早干嘛去了!老班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鼓励道:“再坚持坚持,来时用了4个小时,回去是上坡,4个小时肯定回不去,你们再这么歇来歇去,今天就甭想回去!”
说完冲着我和老屁问:“你们咋说,能骑动不?”
老屁和我其实也累得不轻,可不能在众人面前服软啊,老屁拍拍胸脯,勉强道:“没问题,有的是劲儿,后座再驮一个都行!”
我冲杨博点点头,那意思是还行,我主要是口渴得难受,说什么也是没经验,这么热的天,出来连水壶都不懂的带。当时还没有矿泉水卖,娃哈哈当时上市没不知道,反正我们这没卖的。
大伙儿口干舌燥,这时要有个卖冰棍的该多好!可放眼望去,除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和偶尔擦身而过的汽车,什么都没有。
杨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大伙道:“上车,继续出发。我听我爷爷说,狼窝沟一带可有狼和狐狸,不想半夜被狼吃了就赶紧骑啊!”
说完,第一个骑了出去。我紧跟其后,也上了车。那三个懒蛋一听说有狼,也来不及想真有假有,吓得纷纷上车,向我们追来,刚才的颓劲一扫而光,一个比一个蹬的欢儿,
杨博有意趁这股劲头多骑一段路,一阵猛蹬,将众人甩出一大截,后面的人只好继续追。
好景不长,半个小时不到,大伙的体能就都跟不上了。路明和倪杰竟然还有了抽筋现象。
我们只好停下来,帮他们两人压腿,待他们两稍好些,就让他们坐在我和杨博后座上,他俩单手扶车,由我们带他们骑一段。
驮上人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蹬起来更加费劲。我俩勉强坚持了一段,路明和倪杰自己跳了下来。
“好了,差不多了,我们自己骑吧!”
杨博道:“没事儿,再带你们一段!”
袁军早看出杨博和我累得够呛,紧蹬几步上前:“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带一个。”
说着拍拍自己后座,示意倪杰上来。这两小子平时不见还好,一见就掐架,属于没事儿找事儿型的。可关键时候,袁军的这个举动让倪杰很感动。
倪杰伸了伸腿,对袁军一抱拳:“好意哥们儿心领了,你们也累,我自己能行!”
倪杰为了表示能行,上车冲到了前面,袁军紧跟上他,单手扶车,用右手抵住倪杰的后背,给他一个向上的力。倪杰顿感轻松,对袁军咧嘴一笑,袁军一拍他后脑勺,搭伴向前骑去。
杨博手一挥:“同志们,出发!”和路明搭伴,向前骑去。
我们陆续跟上,一路上,见谁慢了总有人在后面帮着推一下,彼此关心,互相鼓励,不知不觉到了野狐岭。
野狐岭,海拔16836米,西边是阴山山脉,东边是燕山山脉,两山脉中间十五公里的平缓地带,即野狐岭。野狐岭是塞北之门户,边陲之要隘,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野狐岭是辽、金、元的驿道,也是蒙、金战争的重要战场。有诗云:野狐胜地古今传,路险山高云汉边,莫怪兵家争此地,长驱直捣控幽燕。
野狐岭西侧,就是草原天路,沿着天路边上,有一座苏蒙烈士纪念塔,是为纪念抗日战争中在此牺牲的六十名苏蒙联军烈士而建。陵园占地二百亩,园内苍松翠柏绿树成荫,是一处安放革命烈士的良好场地。烈士纪念塔上刻着党和国家领导人聂荣臻、乌兰夫、谢觉哉、张苏的题词。展览厅还陈列着郭沫若、叶圣陶、萧三等人的题词。陵园建成后我国党政领导贺龙、聂荣臻元帅、罗瑞卿大将曾到塔前晋谒。之后,胡耀邦、田纪云、**、陈俊生等党政领导人也先后前来晋谒。
看见纪念塔,我们的心才放了下来,到这儿就离家不远了,而且路也开始变得平缓,不用再上坝了。
我们在野狐岭休整,这地方不愧是历来兵家之地,连我们这伙残兵败将也要在这里休息,准备继续战斗。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太阳正准备落山,夕阳西下,我们几个断肠人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关键时候,杨博再次发挥老班儿作用,从裤兜里掏出两个芝麻饼。
“这是我中午在市里买的,就怕回家太晚路上饿,大伙分着吃吧!”
一群饿狼一拥而上,把烧饼抢个精光。
“老班,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老屁道。
“要不哥几个怎么就服你了,行,这辈子就跟你混了。”袁军道。
“行了,别贫了,吃也堵不住你们的嘴!”杨博道。
两个小芝麻饼,每人四分之一,两口就吃完了。
可吃点就管用,虽说引得更加饿了,但力气多少恢复一些,好在回家的路不长,大伙打起精神,继续上路。
当我们的车轮进入县城,已经华灯初上,我们连招呼也顾不得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来的这么晚,恐怕挨骂是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