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拉上的帘子,像等待初升的日光。二室一厅的普通格局里,只有一台办公灯,对应照亮在落地窗前。黑白静谧深邃,一动不动的背影,像被嵌入的立体画。
忽然,桌面轻颤,手机屏幕亮起。不依不饶的铃声,几番催促后,背影才有了动作,“喂?”
“你开了免提,又熬夜了?”
许深轻瞟了眼,放在十几厘米远的手机,锁定来电姓名。终于停下笔,接起。悻悻道,“又被你抓住了,庭大队长。”
起身拿了杯奶茶,走向厨房。背后桌面,依旧散乱。陌生男人的素描像,参差堆叠着。除了基本轮廓相似,神态各异。一样的,每张人像上必定附有一组照片。
拉静看,却是僵直躺映的人脸。覆盖其上的面具,抽象诡异。尸检报告成梯形,在未完成的画像一角。风一吹,隐匿的眼眶浮动。露骨立体的模样,孤零零的没有眼球——
此时,厨房已传来冲泡奶茶的声音。电话那头嗓音依旧温润,“过15分钟后开一下门。”
许深望着门口,若有所思道,“干嘛?”
“早饭宅急送。”
“我吃了。”
“确定?”沉稳不变的声线。
“没…”立马虚声道,“就泡了杯奶茶。”
“乖,把鞋穿上,等我。”声里含笑,宠溺万分。
挂掉电话后,许深嘟囔着,“难不成,家里装了摄像头?”
其实前几年,她没有定时吃早饭的习惯。如果不是,在大学期间遇到了庭舒。记得,那是分别九年后的重逢。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她许久,才得以缓缓开口。一双深窝饶有疲惫的痕迹,却清晰的明朗俊逸。 “深深。”
那时许深手拎购物袋,乌溜的眼睛警惕看着,“你是?”
庭舒宽厚的大手,摸着她脑袋,叹了口气道,“丫头,你倒活的精明。能忘,不该忘的,都忘的一干二净。”
许深不敢置信的抬头,“庭…舒?”
骤然,被紧紧的拥入怀里。耳边一阵湿热,听到他低沉地说,“回来,就不许走了。”
幼年的青涩,幡然褪去。如今她的个子,也只能企及在他胸前。包括鼻息间,都是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
许深一直都知道,庭舒很好。只是出现的太晚,又或许太早——
这几天楼下装修新房,声音难免聒噪。幸亏她昨天熬夜赶工,这会儿听来,倒有几分悠长缓慢。 15分钟后,门铃果然如约响起。许深慌乱起身,不忘穿上拖鞋开门。
“原来我都把你饿成这样了。”
庭舒,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形隽毅,一下子遮挡她大半的光线。顺着视线看去,原来是把拖鞋穿反了。
“不许笑话我!”
再被批评前,许深想要改正。只是她低估了庭舒的军人直觉。迅速制服不安分的小腿,将她身体拉入自己一边,横抱起。 “动了没打报告,再记一分。”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这样,一直都是庭舒主动,许深就缩减在友情的保护壳里。幸好,庭舒也从未逾界。
“案子的事,你可以全力以赴,但我不许你累着自己。”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几副成型的画像,进行对比。
“我只是不想再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法医素描师不是万能的,你要随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我明白。”
许深放下筷子,已然没有胃口,刚才也是硬撑着往里塞。她的胆子不算大,只是有着女性特有的坚毅,不然老师也不会破格收她。
每天对着血肉模糊的人脸,甚至是残肢碎节。轻颤的鸡皮疙瘩,无数次的深呼吸,才使她得以专注。所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
“深深。” 庭舒背对着叫住她,身子依旧笔挺。在控制得当的语气里,有难以隐藏的疲惫,“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想要做这份工作?”
她身体微怔,转而继续收拾垃圾,“因为要找一个人。”
“一个死人?”
毫无疑问,做这份工作,一辈子的客户就只有死者。许深抬头,出神的目光柔弱而坚定。抿动的唇角,牵扯开口,“应该是吧……一个或许活着,却像是死了的人。”
片刻的宁静,就像他们距离的小裂口,稍纵即逝,难以修复,幸好有个电话及时打来。
“是付斐。”庭舒按下扩音键——
“老大,北街又发现一具尸体。跟前几例一样,头戴面具。脸部均被凶手割去肉,损毁严重,目前已经找到嫌疑人,你和嫂……咳咳,和许深快来看看。”
“好,我知道了。”
通话内容结束,许深正在穿第二只鞋,回头向他莞尔一笑,“走吧。”
审问室,四四方方的黑色桌子,和用金属特制的椅子,硌的闻洁生疼。于是,她不舒服的调换坐姿。
“姓名?”
“闻洁。耳闻目见的闻,纯洁的洁。”
眼前审问闻洁的警察,就是付斐,目前是个实习警员。
似乎不满她太过随意的态度,语气更加紧绷僵硬道,“从事什么职业?”
“设计师,专门画面具的那种。”
付斐拿出预先整理的档案资料,摊在闻洁面前,一页页翻过。眼睛定定的紧盯闻洁,无疑给她判了死刑,“那这些,你应该很眼熟。”
锁定在其中一页,照片是专人拍摄,所以每个细节异常清楚,包括面具遮挡下,被撕扯割切的皮肤,蜷缩一道道,像数以万计发黑的虫子,贪婪的佝偻着。
“这不可能是我画的面具!它们是我为这次比赛准备的,现在就在我的工作室里。”
“面具杀手,连续作案时间长达三个月。相关消息虽被警方全力封锁,也曾红极网络一时,你怎么会不知道。”
“为这次大赛,我整天呆在工作室里,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别的事。”
闻洁愣怔愤怒的表情,不是假的。
尽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条件相近符合的嫌疑犯,付斐显得有些激进。但仍保持应有的专业克制,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庭舒。
闻洁也终于有机会打量,从一进门就默不作声在旁的他。
“三个问题。”
他的态度没有想象中的冷竣,并有意的停顿表示尊重,使闻洁舒了口气,点头道,“你问吧。”
庭舒站起身,高挺的身子遮挡住一半的视线。光线低调从头顶散越,剪影深邃。“第一,设计这一系列面具,开始的具体时间。第二,再此期间或之前,认识并接触过面具,我需要一份名单。”
”比赛的平台我关注了很久,所以一有活动,就报名参加了。每个面具的草图我都保存在电脑里,时间是9月18号。”
“很好,继续。”
“至于名单……工作室的伙伴有很多,大赛主办方也有我的定稿,所以,名单我可能不能准确给出。”
庭舒收起资料,面色沉稳道,“谢谢配合。”
闻洁显得错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审问的结束。她抓起包,慌乱将链条翻了好几折,却浑然不知。
临近出门的一瞬间,闻洁扭过头,“你刚才只问了两个问题。”
黑白重影的室内外,唯独庭舒的双眼,最透亮。傲然身躯往后靠,唇面轻启,“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没有。”
闻洁突然感觉不自在,提高了音量,又无意识的把链条强迫归回原位。这次没等任何人同意,就匆忙离去。
付斐忍不住的调侃,“如果不是了解老大你的为人,我还真以为你如狼似虎,把小姑娘给吓跑了呢。”
一旁从监控室出来的许深,伫立看了会背影,迟疑回头道,“她在撒谎。”
“聪明。”探了探许深的手,略微冰凉,把它自然揣在大衣口袋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庭舒仍不忘向付斐解释。
“从凶手犯案的手法看,极大可能是男性。而闻洁又对设计第一个面具的时间,记忆犹新,那就说明那天具有纪念意义。”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反而等她发问?”
“第二个问题,她回答吞吐,说明认识并熟悉面具的人,是大赛主办方的一员。为了避免引起闲话,她必须隐瞒。”
“根据第一个问题,排除怀疑。再导入第二个问题,确定结论。老大,你这不仅在向我这只单身狗投食,还彻底碾压了我的智商!”
说完,付斐装作寒冷的抖了抖,抚抚身上隐形的狗毛,以示安慰。被他夸张的动作逗乐,许深露出轻松的笑意。
付斐眼尖的注意到庭舒眼底的宠溺,不容放过她道,“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凭女性的直觉。被问到这个问题,她显然是带有愤怒,无论有没有男朋友,都不该是这种反应。”
“好好好,你们一个理性,一个感性,分析的都有道理。那我是什么?中性?”
许深忍住笑,调皮道,“错,是不伦不类。”
大笑来的措不及防,付斐难得羞涩。就在这时,审问室传来敲门声。
“庭队,尸体检验报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