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与许深同组的人员。他继而转头跟许深说道,“今天来了个新同事,说是跟小深你认识。这次尸检就是她做的,很不错,专业性很强。”
许深错愕,“我没有同行的朋友。”
“那就不清楚了,听她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她叫什么名字?”
“姓苏,至于全名……我一时想不起来。”
一行人随着许深脚步突然停下,都纷纷驻足,不明就里的望向她。
因为离得最近,庭舒明显感到她身体僵硬,低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许深睫毛轻颤,声音被压的很低很低。
门是付斐打开的,她最先辨认出的,是那个久别重闻的声音。“每个活着的人,不都带着面具生活么?”带着特立嗓音的粗砺平扁,像是找寻地平线以下的东西,空空的。
“法医大人,你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付斐自来熟的接上。
苏芜撇了他一眼,用擦拭干净的手,搭在付斐脸上。笑容阴柔道,“我的意思是,人皮也是种面具。”
付斐吓的连忙后退,刚好暴露了许深所处的位置。
“好久不见,阿深。”
“好久不见。”视线定定,像是强迫自己不逃避。确实,只有许深明白这几个字的重量。
“你对我刚才的观点,有没有异议?”
许深没有回答。面对不依不饶,攻守难防的人,庭舒迅速做出判断。抚住许深的肩,替她回答道,“显然,人皮与面具的材质截然不同。如果苏法医硬要混为一谈,那就只能怀疑你的专业性了。”
苏芜略微一笑,放过这个话题,归返到案件上,“死者是18到27岁的男性,因失血过多造成的死亡,尸斑成暗紫红色。死亡时间应该是12小时内,不排除受气温影响。”
“报案人是名晨练的居民,早上8点在家附近的树林发现被害人。那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就是前一天晚上9点左右。”
打断付斐的滔滔不绝,苏芜继续道,“纠正一点,树林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从何判断?”
庭舒的发问不是怀疑,而是为了确信。从以往几起案件发现,受害人均被死后转移。这一起,大概也不例外。
“他的后腰部位,有木质面断裂的印痕。这说明被害人是在室内被杀死,因为死后受压部分能长时间保存,而且就算丢弃在树林,这些痕迹仍不会消失。”
“可是现在是冬天,穿那么厚的衣服,皮肤怎么可能直接受压在木质面上?”
苏芜正对许深,说道,“凶手对被害人进行过整理,所以尸体上基本没有明显血迹。而在此期间,他曾拖动过被害人。”
“拖?”
“对,因为凶手的力气不如被害人。我在解剖时候发现,尸体额头有被钝物敲击的痕迹,基本可以判断为锤子。”
“尸体上能否提取凶手的相关信息?”
庭舒一语中的,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苏芜坦诚的笑笑,“凶手没有留下指纹,甚至是精液。”
付斐犹豫的朝许深看去,“这次又……”
案件的疑点,又重新聚集在尸体身份上。除了现有仪器的人骨还原,生硬的技术并不能满足所有案件。
“好,我会努努试试的。”许深鲜少说话,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刚从研究所出来,就下起了大雨。来的没有半点预兆,来的使人猝不及防。在许深的印象里,冬天是很少下雨的,不然就是格外湿冷。
“深深你先站在这里,不许动。我去取车,很快。”
“恩。”许深乖巧的点头答应,看着庭舒匆忙的冲进雨中。清脆,却沉重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寒气分离皮肉组织,直抵骨髓间,刺痛到全身发痒。许深收紧大衣,头恨不得钻入毛衣里。她是那样怕冷,又更怕独自一人。
“猜到我会回来么?”苏芜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
“恩,确实没有想过……”该问的问题,还是没能问出口。
苏芜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静静的等着。没过一会,狭长的眸子闪映,“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当年的事情。”
想要挣脱,全身条件反射般恶心感。许深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大衣上毛丝,却被风吹进嗓子里。往事就如同抽丝剥茧,黏腻的,泛起铁锈味。
“我相信他。但就是,错过了……”许深知道,那抑在喉咙深处的,是献血的味道。
苏芜指着相隔几米远,正开车回来的庭舒,“那他,又算什么呢?”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灰朦胧的天,暗沉的很,庭舒下车撑伞注视,许深脸上浮起笑意。不顾下雨,开心地跑近他。庭舒怀紧她,就在护送她上车后,收伞的那一步。骤然转头,眼神里的警告,直接明了,“谢谢苏法医。”
苏芜面带笑容,算是友好的送别他们。等车尾亮灯远去,轻声道,“最先爱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庭队。”
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被冻得,没有半点温存——
车内,笼罩着不言而喻的静谧。在下个路口绕弯前,庭舒先开口,“不早了,先送你回家。”
“我想先去趟研究室。”
“不行。”一口回绝,许深也没多少反应,继续窝在副驾驶座上,目不斜视的打量雨滴。就算车内气温如夏,裹覆在衣物下的皮肤,依然轻颤。
“你气血本就不足,又连续熬夜,不适合在这种低温下,做过多集中注意力的事。”
许深撇开不适,转头笑道,“你待我不公平。上次为抓住真凶,你让付斐在漏水的地下室,呆了整整两个晚上。就算饿死,冻死,困死,都不许他回来。”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公平。”
这一招,显然对庭舒一点效果都没有。等许深顺利到家,她没有着急脱下外衣,而是直接走到卧室,打开灯。许深知道,庭舒并未走远。
而这灯,是正对小区楼下的。
“对不起了,庭舒。”她悄悄乘电梯到小区后门,望着楼房的背面,抱歉的神色一闪而过。忽然嘴角含笑,“再说我这反侦察的能力,也是跟你学的。”
研究室与许深居住的小区,距离的不远,二十分钟足以。走近解剖台前,许深闭上眼睛,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次睁开眼时,她熟练的穿上工作服,利落的戴上口罩和手套,眼底不见一丝青涩胆怯。打开一旁的录音笔,进行记录。
“死者身份不明,面部损毁严重,并强迫戴以面具示人。整个面部,均被割除肉。只有部分骨质被破坏,手法干净利落,说明凶手对面部结构有一定了解。”
“把软组织进一步清除干净后,发现眼眶骨缝并未愈合消失,说明死者年龄在20至30岁间……”录制到一半,许深忽然停止说话。此时她与尸体,仅隔不到20cm。
死者额骨,下颔骨均有皮肤遮掩。唯独五官被凶手孤零零的割去。此时,空洞的眼眶,正在注视着许深。无声得,慢慢得,吞噬她的平静。仿佛下一秒,它便有了僵硬的瞳孔,泛起光泽,照应许深的脸。
许深瞳孔扩张骤然后退,用双手捂住脑袋,试图恢复理智。有种声音,断断续续从脑后方传来。许深认得,那是他的声音——
“我希望你睁开眼看到的,是美好的事物,而不是我。阿深,多久以后你也要记得,我爱你,至始至终和你无关——”
等冷静下来后,许深用仪器重新对面部进行复原。目前得到信息并不多,修复的不尽人意,所以难靠容貌得知被害人身份。
看夜晚已过大半,许深没了回家的心思。索性换上自己的衣服,到解剖室外倒了杯热水,以此解乏。手机屏幕,却不合时宜的亮起来。
“上一名死者的身份被证实了,叫李迁,生前居住在景华公寓。我和老大已经赶到了现场,你赶紧过来。”
“景华公寓?”
“恩,地方有些偏僻,你最好打车过来。”
许深任由杯子的热气,刺痛指腹,微微一笑道,“不用,我认识。就在以前向暖高中的后面。”
等许深赶到现场,是在半夜十点左右。那时,雨已经停了。公寓门口挤满了围观群众,再往里,就是扎堆的记者。
闪光灯的眩晕感,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一挡。然后有熟悉的身影,将她带入警戒线内。“还没睡醒呢?”
“恩?”
“装什么乖,老大都知道你偷溜去研究室了。不然私自打扰你休息,老大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许深终于定下心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正在与死者家属协调,这不,门外这些记者都是这家人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