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内第二次踏出甜品店,雨音却完全没了下午时悲春伤秋的心情,事实上经过一天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后,她只想快点回到本丸睡一觉——如此信息繁杂的一天过后,好像连那个溺于深海的梦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然而世上有句老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的运气差起来连走夜路都会撞到鬼——或者,检察官。
“玖、玖冴寺小姐……”
她绝望地看着出现在马路对面的女性——标志性的黑长直,干练而利落地军装打扮,以及打死都不好好穿上的外套,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一,本次行动的四名审神者之一,玖冴寺伊月。
要问为什么的话。
“嗯——?”
对方一贯十分冷淡的脸上此刻是一看就准备敲竹杠的奇异微笑:“我记得从两个小时之前开始到未来的三个月内,都是我负责搜查的时间段了。上面也没有说要进行双人作业,所以你在这里干嘛呢,审神者雨音。”
(在这里因为私事逗留了——)
(说出来不就直接把她手上把柄落成既成事实了嘛?!虽然好像已经是既成事实了。)
“总、总之是有点在意的事……呐,对吧一期?”
她一边干笑打着哈哈一边偷偷伸手去拧近侍的后背,还生怕对方感觉不到似的刻意加大了手劲。这就苦了一期一振,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还要端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温润笑脸。
“是的,主君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些许异常情况,又在之后卷入了一系列的麻烦事才不小心将时间拖到现在,详细情况会在之后的报告书中提及,请您谅解。”
“这不是我谅不谅解的问题吧。如果不把看到的所有情况如实上报,最后麻烦的可是我啊。”
玖冴寺冷静道,顺手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隔着袅袅上升的烟雾眯起了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雨音紧张地动了动喉咙。
(喂——喂,怎么办一期?)
她的捅了捅近侍的腰间,投过去的目光里写满了这样的台词。
(哈……如果不能劝说玖冴寺殿下帮忙隐瞒的话,就只能准备好去真白殿下面前的说辞了吧。)
近侍无奈地看回来。
(别放弃治疗啊!连行动力担当都糊弄不过去,怎么可能糊弄得了真白那个智商担当啦!!)
看过去。
(……那么,您的意思是?)
看回来。
“…………………………”
据说如果所有人突然一起陷入了沉默,就说明天空上方有天使飞过,按这个理论的话,现在经过上空的天使是集体迁徙了吧。
“呼……随你们好了,这次我可以按下不报,但是,你,”她隔空指了指雨音,“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审神者抖了抖手上的烟灰,整理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外套,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近侍一起消失在了街道浓郁的夜色中。
全过程耗时不到三秒,干脆利落得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放我们一马的意思……吗?”
雨音弱弱地确认道。
“大、大概是吧。”
一期一振这么回,显然也是对事态发展一头雾水,虽说每人都有每人的考虑……这种态度转变这么快的,也是不多见。
少女却远没他想得那么复杂,成功逃避掉一次责任的她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那就别管了,本来那位就和我们立场不太一样,搞不懂她的想法也是正常啦。”
“诶……立场不同是指?”
“一期不知道?”少女瞪大了眼睛,然后有些得瑟地笑了,“所以说多听点八卦是有好处的啊——玖冴寺小姐,是政府临时雇佣的佣兵来的,能驱使得动她的只有钱啦。”
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的表情又重新明朗了起来。
“……嘛,所以说审神者的大家,也是有着各种各样来历,和目的的啊。”
这么轻快地总结道。
……
………………
…………………………
(那您的目的是什么呢?)
晚饭过后,重新回到本丸的近侍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剑道场里,平心静气地想到。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刀剑碰撞之声,此刻正在进行的是每日例行的最后一场手合番,虽说原本不关出了一天外勤的他的事,但……谁叫今天最后一场手合的人选叫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
他的视线又从战况胶着的道场中移开一点,望向了更远的庭院中,在外面瞎逛了一天的少女依旧精力旺盛地和短刀玩着游戏,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出了趟公差而已。
(您究竟……把过去摆在什么位置上呢?)
应该是很重要的,他想。
即使他的记忆因为被大火烧过的原因而有所残缺,过去的回忆仍然对他影响至深,更何况是那位除了前十七年人生以外,身无他物的主君。
(那为什么,这时候又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甚至是区区往事,不值一提的样子来呢。)
(这不是您该有的样子。)
主君该是什么样子——这似乎不应该由一个相处了只有半年的付丧神来判断,但或许是少女一直表现得太过简单好懂,让他恍惚间觉得可以轻易地下了结论。
她该是任性的,开朗的,表现力非常夸张的,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哪怕违反规则也在所不惜的,坦率的孩子。
那份单纯,是他顺从她的灵力被召唤出来的时候,最想守护好的东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忍到这个地步,把真正的心绪都埋藏起来,人为地为自己背上重担。
(——这不就跟……一样了吗。)
或许是这阵情绪来得太过迅猛,他甚至来不及想清中间遗漏的部分,火光电石间那念头已经一闪而过,徒留了满嘴的苦涩。
(或许是累了吧。)
他苦笑着想,又把目光移回了场内,专注地看了一会对打后,微微蹙起了眉。
“平野,注意脚下,步伐乱了。”
“是!”
“前田,挥刀的幅度再大一些,用上手臂的力量。”
“是!”
“力量来自脚,平衡来自腰,”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家长的绝对威严,“战斗需要用到的是整个身体,不要忘记这一点。”
“是、是!”
回话带着明显的气喘吁吁,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呢?他也想过这一点,于是在二人终于结束锻炼后不由自主地和缓了态度,温声开口。
“嗯,今天也做的不错,你们有好好努力过了呢。”带着弟弟们最喜欢的温和笑容,摸了摸他们扬起的头,“接下来去休息吧。”
听见来自自家哥哥的认可,两张异常相似的脸顿时展开了一模一样的笑容,一面还不忘了向他道谢,欢快地沿着走廊跑走了。一期一振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稍微换了个坐姿,充满无奈地朝另一边看去:“……主君,还有乱,两位还打算在那里藏多久?”
“啊啊暴露了——”不知何时从庭院中潜行过来的少女率先从藏身处蹦了出来,“乱的隐蔽还是不行嘛,居然这么容易被看穿了。”
“哎——难道不是主君的错吗?”
女装少年有着和少女同样温软的嗓音,此刻正挂在她的胳膊上晃来晃去:“明明乖乖让乱抱着就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很热诶,所以是乱不好。”
少女甩得一手好锅,坚决不担责任。
一期一振看他们斗嘴看得好笑,心下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或许这才是他印象中主君该有的模样,胡搅蛮缠并且理直气壮:“那么,是找我有事吗?”
“嗯!”率先回话的是乱,像抢答问题那样高举着一只手,“一期哥来陪我们玩吧!刚刚人数不够啦。”
“哈哈,这样啊。”
其实已经有些累了,毕竟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又立刻担当起了手合指导,但他还是端出了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
“嗯,一起来玩……吧。”
最后一个词险些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他看着突然在眼前放大无数倍的主君的脸,一时连话都忘了说。
少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都仔细打量过去似的,不发一言。
“那个……”您是怎么了?
“……哼。”
她极轻地哼出了一个鼻音,然后径直抬手勾住了他的臂膀:“……今天就算了,我,突然想睡了。所以一期来陪我。”
“哎哎?”
就是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乱也跟不上这飞流直下的剧情发展,顿时撅起了嘴,“刚刚明明还说要一起玩的——主君大人果然是女孩子呢,反复无常说的就是这样吧。”
“随便乱怎么说啦。”她强行拖着他离开了现场,价值2382万的身体素质在此刻发挥了最大功用,一边朝身后挥手告别,“那,就此晚安~”
一期一振任她一路拖着前行,直到审神者的房间门口才停下,月色下少女的侧脸白的有些透明,一双天青色的眸子盯着纸门上的格子,没有半点看他的意思。
但话语又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一期……真的是什么都不说呢。因为是‘一期哥’?”
仿若叹息。
然后她又笑了:“但是,你的这一点,我并不讨厌哦。”
“明天还要举行任务会议的,今天就早点休息吧,”她说,伸手推开了纸门,又回眸一笑,“晚安啦,‘哥哥’。”
直到和式的纸门再度在眼前阖上,一期一振才理解了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早点休息’,还有晚安是指……您看出来了吗?)
一抹赤色爬上他的耳根,少女下午的话语还犹言在耳。
(“一期你太好懂了——以前,肯定很少撒谎对不对?”)
走廊里没有人,只有冷冷的月光安静地洒落下来,他难得地放纵自己,毫无仪态地靠在了墙壁上。
半晌,才低笑一声。
——这种谎言,他明明很擅长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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