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工作结束后,总要跟上汇报这一过程。
而如果汇报的人数太多,这一过程就少不得会扩展为会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哪里理所当然啦,我这边可是超级不想去的。”
隔日清早,被近侍强制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少女小声嘀咕道,鼓了一腮帮子不明气体,然后在近侍的一句话之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慢慢瘪了回去。
“您的身体还要仰仗政府的支持,那边的规定也不能完全不管吧。”
“……是啦。”
如此一番无可辩驳的对话之后,她怏怏不乐地出现在了时之政府的大门口,垂头丧气地递上身份卡,无所事事地一边打量四周,一边等着验证通过。
明明只过去了一天而已,直到前日还适应良好的高科技社会此刻又显现出了些许陌生感,她好像一时间又回到了刚刚被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状态,呆呆地看着各种堪称奇装异服的审神者来去自如地在光幕里穿梭,时间科技会将他们送往不同时间线的不同时代,亦或是独立于时间线外的存身之所。
尽管理智上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从感官上看来,还是“哇人突然消失了诶!”的状态。
(说到底,我还是生活在两百年前的人……鬼嘛。)
她默默地想着,目光从一个个充满各种不同时代感(或者说异域风情?)的各色审神者身上扫过。
(大家其实都是这样吧,本质上,还是生活在自己的时代什么的。)
或者不如说。
(生活在自己时代的人——)
“小幽灵~”
比起那慵懒又甜美的声音,鼻尖已经率先一步嗅到了那标志性的檀香,下一秒,雨音的眼前就出现了两条白瓷般的手臂,极其宽大的红色广袖也掩不住覆盖在衣料下的媚骨天成,并且极度亲热地从后面环上了她的身体。
(——这里就有一个呢。)
她依旧苦着脸,戳了戳身前的手臂:“放开我啦桐,现在心情超级不好的。”
闻言,手臂的主人识趣地松了怀抱,转而绕到她面前来,如葱的食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然后勾起了她的下颌。
“让我的小幽灵困扰的到底是什么事呢,讲给我听听吧?”
声如黄莺出谷,面如桃花初绽,华服广袖,杨柳细腰,其名曰藤冈桐,当然,并不是人类。
或者说,至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类。
一期一振从门卫那里接过通行证,转头就看见自家主君再次被妖孽缠身,笑容里就加了几个十字路口。
“恕属下无礼。”朱红的太刀瞬间架到了二人之间,一期一振道,“能请藤冈小姐放开我的主君吗?”
他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藤冈桐这个名字是入乡随俗,随意捡来的姓。眼前的女子原名单字“桐”,来自海对面某个国家的约一千三百年前的某个朝代,种族是妖。
确切地说,是由人入妖。
(一念成执,甚至疯狂到偏离人的本质的女人,无疑是个危险人物。)
他想着,瞥了一眼身后仿佛毫无所觉的主君,在心里微微叹气。
(轻易和这样的人成为了至交好友,您是太过天真呢,还是大智若愚呢……)
被人在智者和蠢货中二选一的雨音面不改色地戳了戳他的背:“好啦一期,桐也不是第一天了,躲是躲不掉的吧?”
“……”
“而且,”她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对方从近侍那里接过的通行证,黑底银花的图案和她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看样子同路诶……那个任务的第四个审神者,大概就是她了。”
事实摆在眼前,一期一振也不得不艰难地做出了妥协。
“……是。”
他说着收了架势,对面的桐就笑眯眯地凑了过来:“还是老样子这么保护过度呢,真是的,小幽灵又不是小孩子了。”
“事实就是小孩子吧。”
提到这件事,雨音天灵盖上方就聚集起了无数怨气,随手扯过她往前走了两步,和后方的付丧神们拉开了一定距离。
“就是因为是小孩子,才会对无关紧要的东西执着得要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生气,还会任性地贯彻自我主义。”
确认身后跟着的付丧神们听不见后,她撇了撇嘴对同伴道。
桐弯起了眼睛。
“小幽灵,发生了什么吗?”
“……”一语中的,不愧是千年妖孽,“就是昨天啦……”
噼里啪啦地把真·被当作小孩子照顾的悲催历史讲完后,她反而觉得舒服多了,横竖在眼前这个颠倒众生的老妖怪面前,任谁的恋爱经历都约等于学龄前儿童,没什么可装的。
桐果真无心笑她,不如说她早就看破了这两人之间那点弯弯绕绕,只是世上多的是旁人多说无益的事,所以常常闭口不提而已。
“但是小幽灵……”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她就找到了完美的突破口,“如果不那么任性的话,你是活不下去的哟?”
雨音呆呆地看着她。
“因为我们身为由人化作的妖和鬼,是因为执念才存在的东西哦?借以游荡在世间的根基,有时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愿望而已。”
妖孽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娇软得仿佛不是在给别人下死刑判决书。
“心愿被满足了的话,就会立地成佛啦——”她含着笑意凑到她眼前,轻轻地朝她面上吹了口气。
然后微微侧过头,乌发微荡过脸颊,当真美不胜收。
而美不胜收的妖怪笑得倾国倾城,吐出的字句如同玉碎般一个接一个落下,撞击在地面上,飞溅出无数细屑。
“——怎么办呢,小幽灵~”
为爱成痴为爱发狂,全天下最最喜爱“爱意”的女子对着自己“喜爱”的对象懵懂的眼神,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
………………
…………………………
有生死大事攸关在前,会议上讲的内容雨音基本一句都没听进去。
会议室里坐着在两百年前打过招呼的顶级雇佣兵玖冴寺伊月,咽着不明微笑的千年老妖藤冈桐,还有据说深不可测的战术指挥官真白,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组合却无法引起(身为唯一普通人的)她的丝毫兴趣,横竖自家近侍会做好靠谱的会议记录,她只要人还在会议室就好。
(但是心愿……目前只能想到琴——那不是每天都在练的东西吗。)
她神游天外地想着。
(不过不记得了说不定是好事。)
(毕竟……对吧?)
她并不敢深思,只用含混而过的一种情绪来替代了自己隐藏在水面下的真实想法,恰巧此时小臂上出现了近侍轻戳的触感,她连忙转头去看。
一期一振的表情是半分无奈的责备半分宽厚的包容,直接略过她疑问的眼神示意她看台上,战术总参谋真白站在那里,正安静地看过来。
“雨音,”她的语调很是沉静,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那种典雅,“可以拜托你吗?”
“……”拜托什么?
或许是她的一脸茫然太过明显,真白体贴地做出了补充说明:“根据大家搜集的情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异变发生的具体年代,200x年的12月,地点是东京。”
(……诶。)
(她说了……什么?)
(200x年12月8日……我……)
她近乎是愣住了。
多少能料到事情的发展,真白停了停,为眼前的人留出了充足的消化时间,才继续道。
“……政府也知道这个时间段对你很特殊,即使状态不好想要拒绝也情有可原,但是本次似乎有不得不借助你力量的理由,所以,接下来的任务,还能拜托你吗?”
她说的很婉转,但是搬出政府(对于雨音来说读作政府写作债主)做理由,基本上就已经拿走了拒绝的机会。
(看上去很和善好相处,到底是军师啊……)
停滞的思维重新开始转动,雨音慢慢地接了话,留给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我的能力是指……幻术吧?虽说是鬼会特别擅长那个,但其实不是很稳定的……偶尔还会把无关的人卷进来……”
说着拍了拍身边近侍的肩:“这位可以作证哦,往往是第一受害人,就他。”
瞬间成为众人视线交点的一期一振苦笑,但雨音说的也是事实,多数时候会被无端端拖入大海溺亡的恐惧感的,都是他这个实际上葬身火海的付丧神。
(即使并不畏水——可能还有些喜欢——都能感受到那种绝望感。)
(换做本身就恐惧着深海的主君的话……)
他回忆起以往的感受,突然不希望她勉强答应了。
(不过我的主君,大概是世界上最不会勉强自己的人——)
“……但是非要做也是可以啦。”
总是出人意料的主君,轻声地答复道。
虽然声音有些僵硬,但这无疑是个肯定的答案。
一期一振急急地转头去看,一句主君还未说出来就被少女噤了声。他的主君少见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天青石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定在真白身后的战略示意图上,仿佛从那上面看到了什么藏宝线索一样的东西。
会议室的另一端传来了些许响动,自汇报结束后就一言不发的玖冴寺好像被这句答复所吸引,视线越过众人,同样落在那写着时代地点的标签上面。
“……有趣。”
军装少女这么说,脸上却连丝毫笑意都欠奉,反而是遇上了缠人的任务似的,露出了些许不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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