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之前还在嚣张得到处爆发的荀大爷,现在和吃饱喝足的乖宝宝一样躺在了里面。双眼紧闭,面色无华。露出冥水的胸膛口,寸缕不着。精致得堪比玉石的胸面上,一方空洞到可以伸手进去的窟窿触目惊心。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向外冒着黑气。一副即将不治而亡的模样。
穿着艳红衣裙的凤羽颇挑时候地点地守着他,抬着袖子哭个没完。
“荀先生呜呜呜你快醒来吧”
凄惨的声线吓得池水里连鱼都不吐泡泡了。
凯文见状摇了摇头。
“怎么就没个鬼懂得治疗他呢?”
一脚跨进了池子,一手将荀元吉从水里捞起,一手伸进胸口,缓缓向外掏东西。
于是混杂了血块的碎骨、分不清器官的残渣,一次次地从凯文手里滑落到外面。噗通着砸起一阵阵水花。神秘莫测的冥水,就像消化能力极好的王水,不动声色地将杂物一点点吞没,拽向了池底。
再然后,空洞的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起来。枯寂的心脏又重新开始了搏动,冒出新嫩无比的小芽来。荀元吉在凯文的注视下,紧闭的双眼滚碌碌地滚了滚,叮咛出一串轶语。
“爱妃,你等我”
“等、等我去、找、你……”
就是那么几句话一出口。哭得要断了肠的凤羽几不可查地抖了抖,两眼瞬间燃起了斗志,不服地看向荀元吉本尊。好似在说我哪里比不上鲁小梦,
凯文默默地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托着荀元吉,难看地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小短棍,一左一右地撑开了荀元吉眼皮子,非常没有耐心地催促起来。
“荀元吉,地府里的鬼魂通过你的空间裂缝都跑去阳间了。你要不想鲁小梦被鬼玩死,最好就赶紧给我起来去抓鬼去。”
“叫醒我做什么?”
凯文只觉得自己差点被一口老血噎死!
在叫醒他之前,他想过荀元吉这货会拒绝醒来的千万种理由。谁知想来想去,就是没有想到他大爷会翻脸不认账!
算了!为了人类,忍了!凯文暗自催眠了自己,正色了请求。
“请您出去镇压小鬼。”
一串低低的笑声从荀元吉薄而有型的唇片子里溢了出来。他好笑地让凤羽上前给自己拿下玉冠,一缕一缕地梳理着发丝。黑发成片成片地飘在水面,衬托着如大理石般规整的胸膛,艺术而神圣,整个人妖艳得就像长在冥水里的曼珠沙华。就着淡黑的冥水,临花照水的存在着,欣赏着倒影。许久之后,这才不急不慢地斜瞥过眼角,来了一句。
“我可没这本事。”一副完全自己不打算参合进去的姿态。
凯文的声音马上就绷紧了。
“那鲁小梦怎么办?外面都是鬼,你就不担心她会被鬼缠着吗?据说这次可是跑出了吊死鬼那样的厉鬼!”
“这不是还有你们天师门吗?”荀元吉由着凤羽梳理了发丝,又沾着水来擦拭胸膛,悠闲得像在度假。
“就算你们天师门人不够,这不是还有五色门的其他兄弟姐妹吗?”
“所有老小,加上法器,该是够了吧?呵呵呵呵”
笑声森冷又无情。
凯文算是彻底开了眼,就差上来揪着他大吼。
“这口子是你撕的,现在你醒了怎么还有脸拒绝去收拾烂摊子?你怎么好意思的?怎么好意思的?”
而且法器这玩意,不是你当时一口气都爆干净了?哪里还有剩?!哪里还有剩!
凤羽看时机地抢了话。
“这位道门的兄弟。”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凯文,注视着他胸口一轮不断旋转的太极图案,小心选择措辞。“不是荀先生不愿意去,而是他实在是受了重伤,离开冥水池就吊不住这口气了。你总不能让他为了人间那些草芥性命,自己神魂俱灭吧?”
凯文压根就没管凤羽,声线持续上扬。“那你就不管鲁小梦了吗?你不是最在乎她这个王妃吗?为了她还请了城隍令?!”
临水照花的荀大爷没回答,只是空空地抬起双手,叹气了。
“哎城隍令已经被我撕掉了。是她不要我的,所以她不再是我的王妃。也不配我去救她。”
绝望的滋味彻底地从凯文心底漫了出来。悲泣的气氛从头到脚地环绕着他不散。
荀元吉他居然放弃了?连鲁小梦都不去救了?
那人间?
想到这里,他就再也顾不上扯皮,自己按下胸口的太极图案。
归!
短促的命令之后,凯文便化作淡蓝色光点,急速朝着人间而去。
冥水池边,重新恢复了宁静。池水依然咕嘟嘟地冒着泡,荀元吉依旧沉浸在疗伤的修养里。
红衣的凤羽小心警惕地看了眼消失的凯文,又知情识趣地观察了荀大爷半响。发现他这苏醒了半响,惨白的脸色已经隐约焕发了玉石般的润泽,代表了尊贵的凤眼里也全然充斥着皇者气息。心底的小鹿登时被撩拨得四处乱撞,竟然羞答答地垂头在了荀元吉身边,低眉顺眼的问着。
“荀先生才刚苏醒,可是想吃点什么?人心、人肝还有新鲜的。您要我就去取。”
荀元吉闻言转过了眼。脸上有点意外。
“鬼婆呢?”
凤羽私自寻思着。荀先生这几千年用惯的家臣不在身边是难免不习惯,又按捺着激动喜滋滋地回答。
“在人间看着鲁小梦。”
荀元吉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这便是认可了。默许她跟着。
凤羽意识到这点后,立刻惊喜地抬起了头。用着无比思慕的眼神,想要抒发一下长久以来的情感。
但是下一秒,她想要开启的嘴唇子也僵住了。
因为在她印象中还不能脱离冥水的荀元吉居然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一脚跨上了岸。宽大到足以包裹人的袖袍鼓动了起来,飘荡出广寒特有的仙气。哪怕这只是黑色底子的袍子。宽阔浑厚的胸膛吃痛地起伏着,昭示着他重伤未愈的事实。
凤羽吃惊了。
“荀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荀元吉没回头,径直着滑向地府。也就是那座一面荒芜,一面遍布曼珠沙华的奈何桥之后的所在。
几乎不用开眼,他也已经清晰地听见了暴乱的声音。无数死于各种原因的鬼魂叠罗汉一样地占据了阎罗殿,拼了命地要从缩小的口子里往外逃窜。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玩了命地在人间四处闯荡,根本已经来不及顾及内部的慌乱。
之前双手挥舞要我不要回来的秦广王站在大殿一角,看着已经失控的群鬼,只觉得满头都是汗。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派鬼去请地藏帮忙修补空间。
荀元吉飘飘然地到了阎罗殿后,头一幕见着的就是无比混乱的大厅。
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滑稽地扯着断头鬼的头发,玩了命地往上爬着。腰斩的鬼狡猾地把自己拆成两截,蚂蚁搬家地将躯体从撞车死、电死、病死的鬼魂上运上去。所有鬼魂看起来都是狰狞无比地,看不出喜乐。然而等到他们一开口,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一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的旗袍老鬼,支棱起枯柴一样的脖子,竟然喜滋滋地宣布。
“荀元吉伤重现在还在冥水里养着,空间裂缝暂时合不起来。想要回家探亲访友的老少爷鬼们,赶紧加把劲往外爬啊……”
“快快快老太太上桥了,没事地都赶紧让让”
荀元吉更觉得有意思了。
不是都赶着回阳间吗?争分夺秒的事情,怎么忽然之间还讲究美德了?果断地觉得自己之前就是太忽略了,继续选择了隐身嗑瓜子模式。
然而,这种兴趣没有持续多久,到处救火的黑白无常居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了出来,拿着哭丧棒铁链子地猛抽鬼山。
“都赶紧下来!下来!不然罪加一等!”
爬到了一半的老奶奶因为鬼山根基摇晃,咕噜噜地就那么一路滚到了地板。哎呦哎呦地扶着腰,死无赖地大喊。
“哪里来的不懂事后生呜呜呜摔死老身了啊啊啊啊啊啊”
速来维持憨厚形象的牛头紧接着就上去扶起了老奶奶,用着难得的温柔问。
“老奶奶,您这年纪少说也有几百岁了。人间的亲人恐怕早就都投胎了。怎么还有心思去阳间?”
老奶奶气得哼哼地,没几根头发的发髻子差点没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你以为我想去的?要不是有后人给我烧纸,说我家里多了一个五千岁的祖宗,又成了我重重重重重孙女的丈夫。你当我吃饱撑地,要去外面干什么?”
荀元吉那看戏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古怪了。视线偷偷地朝着老奶奶扫来,上下几遍暗自琢磨着。
牛头居然也没有察觉,还在憨厚地给老人家按摩腰部,熟稔拉着家常。
“虽然这世道是老夫配少妻的,但是五千岁的女婿……实在也有点太勉强了吧?”
老奶奶又是一阵哼哼。手里的捏着的拐杖重重敲在地面。
“要是给我看见了,我非一拐杖敲……哎呦……我的腰啊……”
牛头又埋头赶紧去救火。
“您那,也别生气。这不是还有鬼差和阎王吗?有事,您和我们说就是了。五千岁的祖宗,再厉害也不是地府的对手不是?”
老奶奶点头。
“那是。”
“找上一堆黑白无常,非得好好治治他!”
牛头大喜,满心眼地激动!终于有个老鬼决定不去阳间了。很顺杆子地问了句。
“那您给我说说,你那个重重重重重孙女叫啥不?”
“鲁小梦!”
老太太一口笃定。
“就这个名了!”
隐身的荀元吉瞬间破了功,露出了身形,还有庞大得无法隐藏的威压……
就和水落进了浓硫酸一样,自打荀大爷的身形威压暴露之后。鬼满为患的阎罗殿一下子和扫了台风一样。叠成山的鬼魂全被巨大的吸力搅动得像甩干桶的衣服,飞速到只能瞥见淡淡的影子。之前还气势汹汹要抽鬼魂的黑白无常虽然没有被吹跑,但是也和小狗见了藏獒一样,本能地双手抱头趴在地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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