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家的司机把陈仙送到车站之后,陈仙也就坐了三个小时左右的车就到家了。
陈仙师父的店面开在乡镇地区,所以占地面积比较大,有点老北京四合院的调调。
前门是店面,顶上挂着“殡葬用品大全”的牌匾,两边各放着两排花圈,红的白的,做得十分精致。
走到门口的时候,师父正坐在店门口扎花圈,陈仙跳下车之后看见师父专心致志的样子,恭敬地上前和二两一起抱拳鞠了一躬,齐声说:“师傅,弟子回来了。”
陈仙的师傅名叫尘归,就是个道名,但是大家都这么叫他。已经年逾半百,但是因为做了不少身体活,所以体质硬朗。
尘归看见陈仙和二两,立马放下了手头的活,一双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然后说:“知道你们出去辛苦了,给你们炖了砂锅鸡汤,也快好了,我去看看。”
陈仙笑着说:“谢谢师父。”
眼看这师父入了内堂,陈仙回头催促了二两一声:“快点把行李都搬进来。”
二两应了一声,慢慢吞吞地把行李提进了门。
从店面后门走出去,便是内院,这内院种着一颗桃树,春来时花开满园,花落时果香四溢,有时候桃花瓣凋零,院子里的泥地上都是花瓣,零落尘泥碾成土,芳香如故。
桃花树下有木头桩子,是师父故意打起来让陈仙练武功用的。陈仙每天在家里早晨五点半便要起床,练完武功才可以吃早饭。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但只对陈仙有强制性要求。二两也可以练,但师父不会对他有过多的要求。
陈仙就这样,从十岁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花开花落、春去冬来、朝寒酷暑,每一日都不得歇息。虽然师父平日里慈睦,但是督促陈仙练功的时候,一丝不苟,严肃的很,所以陈仙也不敢偷懒。
到家的时候刚好到饭点,尘归先是给陈仙和二两打了鸡汤喝,然后又忙不迭地准备去炒菜,也算是给他们出远门回来接风洗尘。
尘归平日里低头扎花圈折纸钱的时间多,再加上年纪大了,所以背有些驼,总是直不起来。他的身材原本就不算高大,现在看起来更瘦小了。陈仙不想看到他这么劳累,于是想放下汤去帮忙:“师父,你还是不要那么忙了,我跟二两在路上吃了东西,没那么饿。你还是放着让我来做吧。”
尘归倔强地摆摆手:“不用,你先坐着把汤喝完,我马上就好。”
见师父坚持,陈仙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既然这汤是师父的心意,那她更不能浪费。
二两看着陈仙孝顺恭敬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如果陈仙对他有对师父一半好他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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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间,尘归也就问了一些这次出去帮别人看风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陈仙没有细说,尤其沈略了和鬼“打交道”的过程。
尘归也没有多问,在这方面,陈仙比他有经验,而且没有出过什么岔子,所以他放心。
吃完饭之后,二两便去洗碗,陈仙按照惯例去内堂祭拜。
内堂里收拾得很干净,墙中央悬挂着钟馗的画像,案前有香火供奉。
那钟馗是民间传说中能打鬼驱除邪祟的神,也是“赐福镇宅圣君”。陈仙既然也是吃这行饭的,对鬼神自然也是有敬畏之心。
之所以会祭拜钟馗,陈仙和师父都一致认为她跟钟馗有那么点像。当然并不是陈仙长得像话里面那满脸络腮胡,一身红衣长袍,不怒自威的天师钟馗了,而是他们都有驱鬼的本事。
尘归立在一旁,看着陈仙跪在蒲垫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虔诚地插上香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礼毕之后,陈仙和尘归一起走出了内殿,到了院落里。
两人一边走,陈仙一边问:“师父,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
尘归叹一声:“能有什么事,我们这湖口镇也就这么大,人口也不多,我也就是每天赶着多扎几个花圈,多折几只元宝,等着中元节和清明节一口气卖出去。平日里,也没什么生意。”
陈仙点了点头:“师父,你也不要太过操劳,我跟二两出去一次就能挣个半年的生活费了,不需要你这么劳累的。”
尘归笑笑:“习惯了。”
陈仙看见师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纹路很深,觉得甚是亲切,便让师傅坐下帮他捏肩膀。
在不远处水槽旁洗碗的二两看见陈仙在帮师傅捏肩膀,然后又看了一眼这一水池的洗洁精泡沫,顿时有了感悟。
师父平日里偏宠陈仙都是有理由的,同样是干活劳苦,陈仙做的就讨喜多了。
轻叹了一声,苦逼的二两又继续刷碗。
洗着洗着,尘归突然喊了二两一声:“满意,明天记得去给人点货,有人要办丧礼,在我们这儿订了不少东西。”
二两拖长了声音说:“知道了。”
满意,是他的名字,是师父给他起的,全名叫陈满意。他是师父在他九岁那年把他捡来抚养长大的。二两,则是他的外号。
那个时候,有小孩笑他没爸没妈,他就反驳:“我有爸妈,我还知道我生下来的时候七斤二两呢。”
其实,那体重是他胡诌的,但是后面他就有了个外号叫二两。
后来,陈仙来了之后,再有小孩子取笑他,她就和那帮人打了起来。陈仙是女孩子,力气小打不过,就用嘴咬,一下子把那些小孩咬怕了。那些小孩都说陈仙有疯狗病,这样咬人,但是他们从来不敢到陈仙面前来说,因为陈仙会拿棍子驱赶他们,或者是用矿泉水瓶装了墨汁滋他们。
从此以后,上下学的路上二两都跟在陈仙屁股后面,生怕再被人欺负了。
其实这种生活也挺好的,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好。
一个不注意思绪就被拉得有些远,二两用清水冲干净了池子里的泡沫,用清水冲干净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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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仙回到房间里之后就拿着账本趴在床上算账。
王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所以给的酬劳很丰厚,再加上她这次还拿了张渡的,所以算起来是拿了两份酬劳,收入很是可观。
陈仙挣了钱之后都会直接把钱汇到师父的存折里,然后身上留一些够用就行。师父从来也不过问,到了年底去看,才会突然惊觉存折里竟然多出了这么多的钱。
也或许是因为整天跟这些阴阳生死之类的东西接触,陈仙他们对于金钱看得很淡,但因为小时候跟着师父饿过肚子,所以总是觉得有钱才有安全感。而且,现在市场并不景气,信这些的人少了,再加上现在是法/制社会,不像以前平不了的冤案多,人死的时候总是会有含着天大怨气的,厉鬼也就常见。
现在一出门,哪哪儿都是大力倡导相信科学,不要迷信,所以这行饭也不好吃啊。
算好了钱之后,陈仙身体呈“大”字形躺在了床上,眼珠子打转看着自己的房间。
其他女孩子的房间里悬挂着的不是明星图纸就是□□,哪像她,窗口门上挂的都是黄色符纸。人家的偶像是“欧巴”,她的偶像是钟馗。
别人家的小孩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她,十五岁就能戴着一副黑色圆墨镜一脸老成地去去集市上给人看相算卦挣外快了。
驱鬼这项技能,是陈仙后面才发展起来的。既然老天给了你这个天分,那你就要好好利用。
又在床上翻滚了几圈,陈仙跳下了床去浴室准备洗洗睡。
浴室里雾气氤氲的时候,陈仙难得看见自己的肤色被水蒸气蒸得粉红。她突然想起了张渡,那一次他在浴室里洗澡的模样。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帘子,但是张渡当时的姿态可是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陈仙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想来,竟然觉得有一些脸红心跳。
她抬起手,像是欣赏般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桃木珠看。
那桃木珠上的字一看就是手工刻上去的,也不知道刻了多久,每一颗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眼花。戴着这串珠子,更显得她的手腕白皙纤细。
陈仙不知道,张渡在这串柱子上刻字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是什么,也是祈愿祝福的话吗?还是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神情一样,风轻云淡。
想着想着,陈仙忍不住用力地摇了摇脑袋。这都算是什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以后见不见得到都是个问题,她有必要在这里揣摩别人的心思吗?
一想到这里,陈仙又有些丧气。
从浴缸里出来之后,陈仙站在镜子面前把身体擦干,毛巾擦过脖子的时候,陈仙注意到了脖颈上那道被张渡勒出来的印记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淡了,像是一根极细的淡粉色丝线一样缠在她的脖子上,包括她的手腕上也是。
陈仙用力的搓了搓。难道就这样消不下去了吗?
不过还好,并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
但是,陈仙心里却不舒服,莫名其妙别人在身上留下了印记,真是让人不爽。
记得跟他分别的时候,他说过:“因果循环,自有天道。”
陈仙可是记着这句话,既然他在这里种下了因,有待来日,陈仙必定要让他尝尝那果。
陈仙看着镜子中白皙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