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烟潭里浸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后全身都几乎没有了知觉。她穿上备好的干衣,拽着昏昏欲睡的小苕回了玉箫殿。
没错,玉箫殿。她会住在玉箫殿、直接成了师父的入室弟子,其实不是因为师父对她有多好,而是栖云仙山只有玉箫殿是个合适人住的地方。
——但说白了,缥缈真不觉得玉箫殿也是给人住的地方,里头全是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不说,师父总是把每个房间布置得雅致得不行,除了师父自己的寝室,每个房间都有许多架子,架子上全是瓶瓶罐罐这些易碎易坏品。哪怕她来之后师父亲自动手帮她把她的寝室收拾了些架子去,可她住着还是觉得走哪儿哪儿不自在。
她也曾提过,干脆她和师父一起住一个房间呗,她还可以帮师父扫扫地收拾屋子;可师父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而后转身,飘飘然离去。
她的内心是很纠结的……
哦对了,唯一使她开心的是,师父从来都不允许她进入师父的寝室,自然,像小说里写的弟子帮师父打扫卫生什么的,在她身上也就不存在了。
回去后她先去敲了敲师父的房门。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她看不见一丝光亮,可她知道师父没睡,每晚师父睡前都要弹一支曲的。琴声往往可传到仙山之外,然而今天她没有听到。
果真一会儿后,里面传来青羽冷淡的声音:“怎么了?”
“师父……我想问些问题。”她深吸一口气。
房内沉默片刻,终于听得青羽道:“我已经睡下了,明天你再来吧。”
睡下了?
师父今天真反常。然而伫立台阶犹豫不久之后,她却听得一阵琴声,自门内传来。
凄哀婉转,是一首她从未听师父弹过的《盼君归》。声声真切、如泣如诉,似乎那弹曲的人,曾经也在某处伫立,痴痴望着远方,盼着那不归的某人。
师父她……
真的经历过么?
她在院子里听着琴声流连了好一会儿,终是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寝室。她一如既往地拽了小苕暖床,心情倒没有被这件事影响丝毫,只是昏昏欲睡时,忽然觉得有人给她掖了掖被子。
估计今天也累了吧,她翻个身面向殿门,一会儿后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缥缈便乖乖在师父寝室门前站着了。
请早安师父说了不必,她也省得了麻烦,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怎么着也得想个办法让师父开心开心才是。她清楚真切地明白自己昨儿是真的闯了祸,姑姑宠她,所以她也不担心姑姑会罚;然而面前这位青羽元君的性子可真是她所猜不透的,她还是乖乖等着认错吧,
一般这个点儿师父都醒了,并且会在落霞亭里边弹琴边等着她,但是今天她并没有在落霞亭找到师父;问了问别的精灵才知道她们今早并没有看见师父出房间。
师父她是怎么啦?
她实在想不通师父今天怎么这个点儿还没起,按理说现在还躺在床上的,应该是她才对。
心中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她却不敢贸然推门进去,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好干站着等,心里无限地疑惑。
昨天的那些事情首先就让她十分纠结了,饶是她再不懂,也看得出来师父和妖王玄机之间绝对有事儿;而众仙只因师父的一个凌厉眼神便噤声,显然不是单纯一句“师父修为高受尊重”可以解释的。今天莫名其妙师父又反常地晚起,她怎么着也能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估计着有件事情纠结于青羽元君和妖王玄机之间,未曾解决;两人也甚是介意外人提起,于是迫于师父的魄力和玄机的淫威,没谁敢对此多说一句。
让她一个从来都把什么事情想得很简单的人思考这些,着实为难。
人情世故啊,真是复杂……
“缥缈缥缈!”这时后头忽然有人唤她。
她愕然转头:“甘薯?”
“除了我还会有谁理你这个大笨蛋!”小苕开场便先骂了她一句。她正要破口而出的反驳之话又很快地被小苕噎了回去:“元君刚刚找我有事儿。”
“师父?”缥缈大喜,一把抱住小苕,“师父是不是让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唔……”小苕一脸无奈,“我要断气了,咱好好说话……”
缥缈连忙放开小苕。小苕扑棱着翅膀喘了半天气,才是接着道:“元君……元君让我告诉你,她有事儿出去了,嗯……你把昨天没练好的法术练了,把《相思引》弹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头一次啊,师父说话也没个确数。
“还有,元君说,你先把昨天你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衣服不洗完不给干别的。”小苕又兴兴头头地补充道。
她……
她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无非让自己练练引水诀罢。自己穿的衣服自己洗,她娇生惯养不会洗,以前师父经常让小苕帮她,但是现在师父既然这样说了,那么便是要她自己动手了。
她堂堂汐昙岛慕云灵主,总不可能穿着脏不拉几的衣服在外面瞎晃悠吧?
想到这里,缥缈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浣纱溪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儿顾及自己的面子,她居然……
有些急迫?
浣纱溪边,流水潺潺,脉脉依依,若不肯离。
浣纱素手,盈盈纤纤,水携纱过,纱绾指间。
从来都是云霞叆叇的仙山,自然不会暖和到哪里去;水流汩汩的溪边,寒气更是四季缠绵,瘦小的身躯只着单薄长衫,难免瑟瑟。
十指捞起广袖直至臂弯,才是勉强不湿衣;忽然间盘得松散的青丝又从肩头滑下,卒入水中。十指连忙去捞,臂弯的衣袖却又蓦地滑下,在水中匀开一片半透明的雪白。
缥缈努努嘴,衣服半天干不得,不会还要再练个御火术吧?
小苕在一旁笑得很是开心:“笨缥缈,头发不会扎就算了,洗个衣服还穿得这么拖沓!”
“你倒是给我找一件方便的来啊!”缥缈怒。仙界个个会法术,有多少人还像她一样觉得裙子碍事的?
小苕不说话,她低下头继续洗她的衣服。昨天自己倒蛮懂事地穿了套齐腰襦裙配大袖衫,现在洗起来没有那么多件,勉勉强强地洗大袖衫还能洗干净一半。洗到这里,她又停下,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小苕。
恕她真的不会洗啊!
小苕一脸嫌弃,估计对之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元君的意思就是,你独立完成。”
她眨巴着眼:“小甘薯你不能这么绝情的是不是?”
“叫我小苕……”小苕幽幽别开脸。
她不理会:“小甘薯啊,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头上的花又那么漂亮,一看就知道你道行高深、法力无边。能力越大责任可就越大啊,你难道忍心看着我一个不会法术的弱女子彷徨无奈,自己明明有能力帮忙却无动于衷么?”
“我觉得元君让我跟在你身边,我的责任就已经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了。”小苕扇动翅膀,绕着她飞了几圈,“还有,一个上山下水无恶不作的人,居然是弱女子,真让我开眼。”
说罢小苕就飞走了,她怎么也抓不住。在心里恼了一会儿,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挽起袖子,继续勤勤勉勉做她的浣纱女。
一件大袖衫三次差点儿被水冲走,足足洗了两刻钟。她还是连引水诀的口诀都没想起来,只好把大袖衫拧了个半干不干,丢在盆里,拿起下裙——
咦?
她的目光无意扫过某处,忽然愣住了。
六月十七日午时,蝶宫南宫水榭亭见。
——纸张很大,但是上面只写了一行娟秀的蝇头小字,给人一种蚁行荒漠之感,说不出的奇怪。
缥缈莫名其妙,好好的一张纸,干嘛把字写得那么小,看都快看不清了好吧?
她小声又念了一遍纸条上的话,越发地好奇给她写纸条的是谁。纸条似乎是别在了她的衣服上,估计用了点儿法术,才是没有掉下来。那么就说明给她写纸条的人对她是否可以看到这张纸条很是在意了,否则也没必要弄得这么麻烦。
那她就……去会一会这人?带上云潺,再拉上小苕“有难同当”,估计着也是够的吧?
总不可能再遇上一个和玄机一样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不是……
“缥缈?”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缥缈赶紧转过身去站好,双手背在身后,偷偷将纸条塞进袖子里。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青羽。
“师父你去哪儿了?”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和自己说上几句话的人,缥缈厚着脸皮凑了上去。
青羽依旧一脸的冷淡:“我出去一个上午,你就洗了件大袖衫,真行。”
“那是那是……”话出口缥缈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我我……我就是……”
“比较勤劳,不想用法术?”青羽十分自然地接了话。
饶是她再笨也不会听不出来师父这话里满是讽刺,可看着师父一脸真伪难辨的认真,她实在没话反驳,只好再次厚脸皮,连忙岔开话题:“师父,话说引水诀究竟怎么用啊,我研究了好久也没见弄起一滴水来。”
在教徒儿这种事情上,虽然师父不咋愿意收徒,但是教得却是乐意得很。果真她此话一出,青羽立马就没多说一句话,轻声把口诀念了一遍,指尖白光一闪,顿时一条水柱自水面拔起,直冲云霄,最后四散落下,纷纷扬扬,打湿了一片的树叶。
“最简单的,水柱。”青羽道。
水柱……确实是最简单粗糙的引水法术了。可见师父对她是多么地不抱希望。
时时刻刻想放弃的感觉啊……
她努努嘴,思考思考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抗议的资本,只好默默地闭了嘴。
在师父的监督下,她乖乖地练了引水诀,虽然说误伤了不少花精木精还差点儿把师父打得一身湿,可好歹她也是把衣服洗完了。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晾出去的只能是一把破布条子。”青羽看着她手上水滴答滴答淌的衣服,面无表情。
缥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徒儿谢过师父了?”
青羽……
她头一次看见师父的脸色这么难看,莫名地,心里居然有些小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