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的举动
却怕伤了别人的心
余雪曼用指节叩了叩画板，夏凉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晚上了。
“大画家，吃饭了。”余雪曼伸手在夏凉脸上一揩，指尖多了一抹红色。当然不是鲜血，只是颜料而已。
夏凉听到“吃饭”两个字，肚子才咕咕直叫。今天中午就忘记吃了，不是余雪曼提醒他，估计连晚饭也会忘记。
“喏，给你毛巾擦擦脸。”
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温暖的灯光，的屋子在某一瞬间让夏凉产生错觉，以为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
夏凉刚才画画的时候走了一会儿神，他想到了艾琪，那个活力无限的女孩一路霹雳火花似的闯进他的生活，像在一幅灰暗的油画上添了几道明亮的颜色。
电视开着，夏凉和余雪曼默不作声地吃饭。
当地的新闻节目插播了一条快讯，好像是说有两个精神病患者从医院里逃出来了，极有可能藏在市郊，有较强的攻击性，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两张红底的证件照占满电视屏幕，一男一女，应该有三四十岁左右，表情寡淡。
夏凉看着那男人的照片觉得很熟悉，但说不上来在哪见过。
快讯播送完毕，画面闪过。
“我吃完了。”余雪曼放下碗筷回她的卧室。
夏凉的目光一直跟随余雪曼，直到卧室的门关上。余雪曼已经能接受夏凉穿着内裤跑到客厅喝水，但她的卧室一直是“禁区”，半步都不让夏凉进来。
夏凉洗好碗筷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从沙发垫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一看居然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艾琪打来的。
嗡嗡嗡！手机又在振动，差点从他手里掉下去。
“学长，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很嫌弃我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接我电话，导致我心情不好，我心情一不好排练就出错，排练出错……”艾琪一顿连环炮似的发问，让夏凉半天插不上嘴。
“我手机掉沙发垫里了。”夏凉好不容易插上了一句。
“哦……”艾琪终于安静下来，但这安静的时间并不长久，没一会儿她又说自己排练了一下午，腰酸背痛，嚷着叫夏凉送她回宿舍。
学校的夜晚灯火通明，虽然已入秋，天气依然炎热，草坪上坐着许多对卿卿我我的情侣。
夏凉硬着头皮进了音乐楼，捂住耳朵在排练室门口等，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
过了一阵子，排练室的门打开了，两个女生说说笑笑走出来，迎面与夏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女生的笑容僵住了。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郑晓芸，夏凉目光躲闪，不知该让到一边去，还是觍着脸打声招呼。郑晓芸看上去比以前要成熟了一些，烫了一头微卷的深棕色长发。
旁边那个瘦女生似乎是她的闺蜜，此刻正与她手挽手。清瘦女生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晓芸可早就名花有主了。”
“玲玲，别这么说话。”郑晓芸轻捏瘦女生的手臂。
她咬了咬嘴唇，迟疑地问夏凉：“很久没见了，你最近还好吧？”
“学长，这次排练可把我累坏了，等下我们去吃烧烤。”艾琪突然推开排练室大门出来了，脸上的浓妆快被汗水弄花了。
“哟，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女朋友了？”瘦女生的语气中不乏揶揄。
艾琪大惑不解，眼珠子瞅了瞅两边的人，凭她的机灵脑袋，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紧挽住夏凉的胳膊，仰起头咄咄逼人反驳道：“我才不是什么女朋友，我们交往很久了。”
“亲爱的，你说是吧？”艾琪故意嗲声嗲气地说话。
“这个妹妹不会又是你用那套老把戏骗到的吧……”
“不要再说了！”郑晓芸急了，拽起瘦女生就走，“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先走了。”
夏凉目送她们两个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瘦女生还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没怎么说话的女生，是你以前喜欢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肯定不会喜欢旁边那个长得又瘦又干，跟白骨精一样的女人，我才不会相信你的眼光会这么差。”艾琪对着电梯门吐舌头做鬼脸。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的烧烤摊，艾琪大口嚼着烤串，夏凉刚吃完晚饭，完全没胃口，一直看着她狼吞虎咽。
“吃一串嘛，很好吃的。”艾琪递给夏凉一串羊肉串。
“我不吃了，吃不下。”
“哎呀，学长，刚才那女生是我大四学姐，据说是系花之一，你是怎么追到的？”艾琪好奇地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夏凉摇摇头，表情凝重。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艾琪抹了抹嘴角的酱汁。
“夏凉，你觉得我怎么样？”她低着头问道。
夏凉第一次听见艾琪直呼自己名字，有点意外。
“很好啊。”
“只是很好吗？”艾琪轻轻叹了口气。
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有人在打架，食客们纷纷伸长脖子望着街角的方向。艾琪嘴里咬着烤串，凑热闹不嫌事大，加入了围观的人群中。
夏凉拽住艾琪的胳膊，打算把她拉出来，却看见她眉头紧皱，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让你偷我的东西！”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抡起木棍狠狠抽向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手里抓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烤鸭，仔细看他怀中还护着一个女乞丐，惊恐的眼睛仿佛受伤的动物一般。男乞丐默默忍受着拳打脚踢，一言不发，倒是女乞丐一直哇哇大叫。
“够了，不就是一只烤鸭吗！”艾琪竟然从中年男手中夺去了木棍，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你……”中年男怒火中烧，但一看是个女生，又下不去手。
“算了，算了，又没偷什么东西。”
“这两个乞丐看着也怪可怜的。”
围观的群众你一句我一句，中年男顿时失了气势，往地上吐口唾沫，挥挥手放乞丐走了。
男乞丐还是沉默不语，搂着女乞丐钻进了巷。当男乞丐经过夏凉面前时，夏凉看到了一张寡淡的脸，他想起来在电视上看到过这张脸，更早之前在东二楼也见到过，那个突然蹿出来吓他们一跳的流浪汉，原来传言是真的。
等夏凉回过神来，乞丐夫妇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你怎么了？”艾琪拍拍夏凉的肩膀。
“没什么。”夏凉的脑袋突然被大量信息涌入，有点接收不过来。
情侣变疯的传言，出现在东二楼的怪人，逃出精神病医院的一对男女，乞丐夫妇。
都多少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他们应该不喜欢被世人打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只要相互依偎就足够了。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那样，会不会有人奋不顾身地保护我呢？”艾琪感叹道。
夏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烤炉的烟雾穿过她的长发，隐藏起她的脸庞。
“是不是觉得我特逗啊？”艾琪大笑不止。
艾琪此刻的笑容，不知为何让夏凉感到一些悲伤。
多年后，夏凉依然记得在那个烧烤摊上，有个女孩对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男人去看心理医生，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心理医生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治好他，最后建议他去城外的马戏团看看，那里有个丑，人人看到他都很快乐。此时，这个男人平静地看着医生说：“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丑。”
每个人都以为丑一定是快乐的，却不知道丑微笑的妆容后面，藏着一张悲伤的脸。
送艾琪回宿舍后，已临近半夜。自从在外面租房后，他只偶尔在寝室住一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舍。
庭院很安静，余雪曼不知道去哪儿了，房门虚掩着，可以看见一张书桌，灯光打在笔记本空白的页面上。
她是一个生活规律的人，一般很少深夜外出。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呢？夏凉继续画画，但下笔越来越迟疑，心神不宁，画不下去了。他看一眼挂钟，已经十一点了。
他有些困倦，放下画笔，躺到沙发上看电视，可翻来覆去没一个节目是想看的。
她去干吗了？不会路上出事了吧？被车撞了，走路掉进阴沟了……念头一起，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蜂拥而至。
门外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夏凉撩开窗帘看见一辆黑色的哈雷停在院子门口。
余雪曼摘下头盔递给骑车的男人，一晃长发看见了愣愣站着的夏凉。
“你还没睡吗？”余雪曼对夏凉半夜站在门口感到奇怪。
骑车的男人也摘下头盔，甩了甩半长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成熟俊朗的脸。他如果再背一把吉他，像极了某个摇滚歌手。
“这位是……”
“他……”余雪曼在斟酌用词，“他是我的邻居。”
那男人舒展笑容，礼貌性地伸出手：“我叫苏阳，是雨巷咖啡馆的店长。”
苏阳的手掌宽大有力，夏凉与他握手，好像孩握着大人的手一样。
“雪曼去参加一个生日ary，回来有点晚了，都赖我，”苏阳轻轻把余雪曼推向夏凉，“好歹是完好无损地还回来了。”
“真讨厌。”余雪曼嗔怪道。
“不打扰你们，我回去了。”苏阳哈哈大笑，发动摩托走了。
余雪曼伸展腰身，手提包扔到沙发上，嘴里嚷着天气还没转凉之类的话。
“我好担心，怕你晚上外出碰到危险。”夏凉的声音细若蚊鸣。
余雪曼大口喝着凉白开，放下杯子，两眼困惑地看着夏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
“喜欢吃芝士蛋糕吗？我给你带了一些。”余雪曼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袋蛋糕。
“一起吃吧。”
“嗯，正好我也饿了，别人的生日我净顾着帮忙，也没吃上几口。”
两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你一勺我一勺，分着吃这块蛋糕。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余雪曼表情严肃，“如果有一天你等不到我了，你会难受吗？”
夏凉咬着汤勺，讷讷道：“你……你要走吗？”
余雪曼扑哧笑出声，用手指轻轻拭去夏凉嘴角的奶油：“跟你开玩笑的。”
午夜，落叶一片片掠过窗外，夏凉迟迟无法入睡，他听见从余雪曼的卧室传出陈勋奇的《追忆》，忧伤的曲调轻轻撩动心弦。
她很喜欢这首曲子，无人打扰时便打开音乐，有时是在书桌前沉思，有时是躺在椅子上憩。
夏凉上高中时看过《东邪西毒》，张国荣饰演的欧阳锋常常站在客栈外破损的酒旗下，眼望茫茫荒漠，不知在等待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