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问：“早餐是不是吃过啦？”
父亲点点头，然后身体往下挪，躺在了床上，阿姨把他面前的用餐桌缓缓放下后，在他床边坐下了。
“晓晓，你明天就去上课，我跟老师说过了。毕竟你临近期末了，课程不能耽搁。”阿姨平和地对我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是感动吧。
“我刚才匆匆忙忙把小皓送到学校去了。这便当是早上起来烧的，既然已经吃过了，那就等会中午的时候再吃吧。”阿姨对父亲说道。
此刻父亲正在专注地看手机，我看着他的脸，没有一丝波动，平平静静。也许他正在读那信息的内容呢，我们没有退出界面，所以解锁进去直接会看到的就是那条短信。
也许他正看完那条短信，准备按删除键把它清理掉。但是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的变动，出乎意料的冷静使我脊背发凉。
这次是伤了手臂，万一下次真的影响到性命该怎么办？父亲有没有想过。
“晓，你整理一下先回家休息吧，钥匙带了的吧？”阿姨关切地问。
我挺讨厌此刻拼命地催我离开，但是又该怎么反抗？我收拾了下书包，也拎起了吕歌旋的背包。
站在门口，我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爸爸，他已经闭上眼睛在休息了。阿姨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憔悴，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爸爸的脸，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情感。
我匆忙地就转身走了，连句像样的告别也没说。
两个背包都叠着背在右肩上，却没什么分量，旋的包里没几本书，我的包里也是。
我出了医院，四处眺望。却没看见附近有书店。那么去哪里找吕歌旋呢？
左转进入到街上，才早上就有点闹哄哄的。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尾气弥散在空气中。
我沿着街一直走。同时也有不少行人晃着身子沿着同我相反的方向走。
我瞟到一个满身赘肉的胖子，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白里透红的脸上的肉随着步伐的规律反复抖动；还有一个矫健的老人，提着一个空的菜篮子，身上穿着黑色的厚衣服，在那夹杂着几根白发的脑袋上，戴了一个粗宽的头箍，后面的短发曲卷着围在脖子四周，显得干净利落，她穿的鞋子是那种尖头的棉鞋，鞋身是针织的暗红，鞋口是黑色的一圈绒，不注意看，还没发现走在她侧面的一个小女孩正勾着她的手指跟在她后面走着，一瞬间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后面的帽子上有两个长长的下垂的兔耳朵。
这才望见街对面有家书店，匆匆的人群差点淹没了它。
我等待着车来来去去间存有空隙，便连忙跑到马路对面去。
一进门，一阵欣慰的暖风涌来，方才寒风中被冻得鼻涕流出来不少。
一楼逛了一圈，也没发现吕歌旋的身影。
接着上了二楼，楼梯拐角的墙上有一个电子荧屏，上面呈现了各种书籍，滑动屏幕，还可以看见推荐书目。继续点下去，可以看到有一个摄像头选项，是专门用来找人的，我看了二楼界面的各个摄像头，看见一个角落里挺像吕歌旋的人，双击放大，倒也是他了。
我上了楼往东南方向走，望见他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地上看。
“正找你呢！”我拍了拍他的脑袋。
“哦，是吗？”他稍稍有些惊诧，抬头看我。
“好看就买走咯，该回家了。”我拽着他的衣袖要拉着他走。
“等一下，我看完这面……”旋反抗着我拉他的手，像个小孩一样不愿意走。
“那好吧，”我轻轻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倚在边上的书架上，书架不高，上面的书崭新却对我没有诱惑力。家里囤了不少好书，都是因为我“想看”而买的，但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真正地静下心来看书，课程标准要求的名著也都没有看的头绪。对于书，现在只有无奈和惋惜。
我低头看仿大理石的地砖，一张一张，正方形完美无痕的拼接，中间是由金色的铁丝分隔开来。我用鞋底去蹭那金色的线，发出“噌噌”的声音。
没多久便听到他翻书页的声音。
“喂，说好了看完一面就撤的啊！”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口的书生气。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看一面。”吕歌旋认认真真地说了这句话后，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样子。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但是，是那种含蓄的轻声的笑，因为出于礼貌，不能惊动其他的在看书的人。
终于等到了他再翻一面，“好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是时候让我解救你啦。”我凑着他的耳朵悄悄说。
“晓晓同学，请你往一边站。”吕歌旋把我推向另一边，示意不要惊扰他看书。
“你这个坏人，还跟爸爸说要替他买书，原来是自己跑来书店看闲书，亏我一开始还有那么些感动。”我理直气壮地发牢骚。
“可是你们不是都不要吗？”他疑惑地望了我一眼。
“对啊，怎么能说要哦……那岂不是很麻烦你？”
“好了好了走吧，你有什么想看的书一起带走吧。”
我在心里暗笑，“嘿嘿嘿”，终于要走咯。
“去你家吧，去你家吧，做好吃的给我吃吧。”我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
他任由我推着，极不情愿地一路向前。
“你想吃什么？”他问道。
“嗯？”
“你想吃什么？”
“你会烧的和你想烧的！”
这时我们来到书店底楼的收银台，收银员是一个干净的妹子，妆容精致，眼睛很大又很有神。
“就一本是吗？”她举起面前的书问我们。
“是的。”吕歌旋说。
付了款之后吕歌旋说要去乘公车，乘到家附近的大超市，买一些食材。
“好吧。”我应声道。
“还真像个小大人呢。”我在脑袋里默默想着。
看着他一样一样地挑蔬菜和肉类，我高兴极了。幻想这些新鲜的菜变成一道道美味的菜肴，不禁有些垂涎欲滴。
红色的番茄，绿色的青椒，橙色的胡萝卜，白色的金针菇，还有那猩红色的牛肉。
金黄色的白菜，浅紫色的洋葱，黑色披着鳞片的鱼，还有灰色的游动的小虾。
看到的琳琅满目，喊得出名字的微乎其微。
“我们走吧，”吕歌旋挑了一些就转身走了，这四个月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记得他是同我齐平的身高，现在竟已经比我高出些许了。
“男孩子的青春期，真羡慕啊。”我轻轻地说。
“怎么了？”他拎着食材和水果到收银台，看了看我正难受的脸。
“哈？没什么事儿呢。”我说。
“我付一半，你付一半，毕竟我也是要吃的。”
“那回家你再付给我吧。”他看着我的脸，成熟和不成熟交织在一起，竟成了充当过渡的青春期，然后却没有一些无理取闹的脾气。
上午的风夹着寒气，清晨的太阳还没有给予足够的温暖，等到中午，应该会稍微暖和一些。
路边有些树已经凸了枝丫，只剩树枝和树杆在静静地站立着。
当然还有一些常青树，夹着碧绿的和浅黄色的叶子，在充满冷意的冬风中毫不哆嗦。
我边走着边看着那些冬季里面残存的生命。倒也不觉得是种勇气的体现，只不过是各季节里尚存的守护者。
而冬的守护者，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难做罢了。
精灵般的雪还没有出现的前兆，真希望到时候能望见一片雪白，侵占人的心灵。雪花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声音，累积和堆叠，竟成了如此大的声势，白茫茫的大地都是她精心编织的陷阱，松松软软，可千万别沉陷于此而只感欢心。
草地枯黄而短小，倘若踩上去，只觉得它扎脚底，它们死了，却也活着，春天一到，满眼青葱的模样也不是骗你的。
“旋……”我微仰起头望向他，他也看着我。
“怎么了？”
“我……帮你拎一点吧。”我伸出手。
“不用了。”他摇摇头。
“拎一点吧，我什么也不拿，总觉得是在欺负你。”我看着他那张脸，竟流露出一抹笑。
“好吧，那让你拎一点吧。”他说。
“好。”
“喏，给你。”他把左手递给我。
“嗯？”
“拎着吧，一百多斤呢。”
随后便牵过我的手，反倒是我，还从他那里偷一点温度呢。
多年后，倘回想起来。两个尚未成长的孩子，在这里，这条街上，牵起了双手，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不过人应当都是如此，不做会后悔，某种程度上，做了也会后悔。
因为我们从来不去想，其实每一条路都有荆棘，全然畅通的路不显得格外无趣吗？
但一遇到荆棘就开始抱怨，倒也不是好的作风啊，因为荆棘而开始后悔，稍有问题便想往回走，怯懦是人的本性吗？但也不能让它占了上风。
“旋，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啊。”我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好吗？”
“不好吗？”我问。
“希望你不会后悔说这话，我是会当真的。”他扭过头看我。
忽然一阵风穿过我们的指尖，悠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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