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种泪点低得只要看见人家哭也会跟着落泪的人。
以往看些苦情的言情剧不准备一两盒面巾纸是万万不行的。我往往哭得比戏里的人还要悲戚和惊天动地。阴错阳差,如今我自己居然演起了苦情戏,命运这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打从开拍起,片场就被一层低气压笼罩着。
演员在屋内演“送别”,屋外的场工们忙活着搭灵台,摆花圈,计划下午拍摄“追悼会”。
到底是专业的演员,大家配合得分外默契,就像真的在看一位慈祥的老人离去。而饰演我母亲的黄老师秒入戏,她的眼泪一下来,我立马就被带了进去。
全家人都守在父亲的床前。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靠近死亡。它仿佛近在咫尺般张牙舞爪,让原本温热的空气都结上了冰霜。
家里的老老小小哭倒了一片,大姐和二姐的两个孩看到大人们悲伤的表情也跟着哭泣起来,就连府里的管家和佣人也都用袖拭着眼泪。
我完全陷入了诸如这般大悲的情绪里。
父亲的面容消瘦了,他嘴唇干瘪,双眼通红,透蓝的眼珠已然暗淡无光。
“咳咳,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我便放心地去……孩……孩……”他扬起手召唤我们。我和姐姐弟弟们对望了一眼,纷纷跪去父亲的床边,默默垂泪。
此时,我想起了扮演我父亲的和蔼可亲的林老师,他是组里资历最高的演员,大半辈都投身在演艺事业上。由于他外貌的气不凡以及演技的日渐精湛,到后来几乎变成了老爷专业户。
不过老爷本身就是出身于名门望族,演戏演戏,演的也就是他自己。巧合的是,同戏里一样,林老师与我格外亲,虽是师长,却毫不严厉。有时真的就如父亲一样拉着我说些体己话,或者是循循善诱。
在我苦苦入不了戏进入不了角色的时候,他会在一旁耐心地给予我指导。
在我为情所困迷茫无助的时候,他会拿一包家乡的特产送给我,听我说一说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化妆效果好了,此时林老师半躺在床头奄奄一息,此情此景下,很难保持一颗出戏的心。
在小辈们的簇拥下,父亲用力笑了笑,伸手摸着我的头,沙哑着声音,把杭正仪叫到了跟前。
两个姐夫以及我的丈夫杭正仪都一直候在一旁。
杭正仪跪到我旁边,箍了箍我的肩膀,俯下头倾听老丈人最后的嘱咐。
“正仪,小梦我托付给你了。你……你要……比我待她还要好。我们小梦没吃过苦……你……不能让她吃一丁点儿苦。”
“爹,您放心,有我在。”杭正仪规规矩矩地跪着,语气无比笃定。
“嗯……还有,如果小梦……小梦她任性了……你要宽容,要多让让她……”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
“我会的。一定会的。”
后来父亲的眼睛再没有睁开,他走得很安详,嘴角还挂了一丝微笑。大概他是安心而平静的。
屋里嘤嘤嗡嗡的都是哭声。我咬着嘴唇泪流满面,缩在一个角落里看母亲和二娘娘扑倒在爹爹身上拼命喊着:“老爷老爷。你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们。”
我不知道这之中谁是真心实意谁又是虚情假意,我只知道母亲是爱父亲的。或许犹如诸多旧时代的妇女,她无法为自己的婚姻作主,也无法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可好在她遇上的人待她不薄,也曾有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短暂时光。
哭累了,我靠在杭正仪的肩头,静静观望着眼前的支离破碎与物是人非。我明白,这么大一个家,在父亲咽气那一刻起,就散了。
没有了父亲,也就不再有家。
当杭正仪对我说“先回家吧”的时候,我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告诉他我要留下来陪着母亲。
杭正仪没再多说什么,生老病死这样的事不是安慰几句就能脱离苦海的。他请了几天假,帮助我打点府里的大小事宜。
一代商业巨亨的逝世无疑在s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光是要应付那些前来吊唁的各界人士就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好在府里人手众多,有些事儿交给管家和伙计去办已经绰绰有余。
只是许家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实则也免不了勾心斗角。有多少张嘴吃饭就有多少闲言碎语。即使是“一团和气”,那也是父亲在世时的一片虚色,如今,该嚣张的人总算是挺起腰杆嚣张了起来。头七还未过,二娘娘他们就在讨论遗产和分家了。
许老爷去世的这场戏拍完,大伙儿一时半会都没法从悲痛的状态中抽离。尤其两位明明比我小却扮演我姐姐的生演员,下戏后依然哭得稀里哗啦。
我用手帕给她们擦着眼泪,像关照小辈似的轻拍她们的背脊,“怎么呢,哭得这么伤心。都已经喊卡了。”
“我想到我爸爸了。”其中一个抽泣道。
听她这样讲,我又不好多问,只听她娓娓说来﹕“自从我考到s城,就离家里好远。特别是大以后,接了戏越来越忙,今年过年都没有回去。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到爸妈了。”
她说得至情至性,弄得我的鼻又开始泛酸了。
“姑娘们,还在哭什么呢。省点力气和眼泪,下午还要用呢!”这时肖含踱了过来,递上一壶热茶和一张治愈的笑脸。
“是啊是啊,我们做演员就要懂得收放自如。既然下戏了,就别把戏里的情绪带出来。你们说是不是啊。”我刮刮小姑娘脸上的泪珠,心想自己果然是跟以前不同了,居然颇有点前辈模样了呢。
肖含再接再厉,又说了几个笑话。被他这么一闹腾,几个女孩都破涕为笑。看来他哄女生的本事还真不小。
林老师演完这场戏就杀青了。我们都很不舍。大家一块吃了个简便的午餐,又一起拍了大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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