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我披着麻色的孝衣,余光里是右边那个大大的白色“奠”字。府里上下都挂满了白色的绸幔,院里架了好几束金碧辉煌的花圈。
若不是这一切提醒着我父亲的病故,我一定不会相信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已经离我而去。
母亲跪在我身旁,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一夜之间,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杭正仪也陪我跪着,他对于自己的承诺丝毫没有食言,一心一意做我的坚强后盾。可是我有杭正仪,更衬得母亲形单影只了。
说好了两个时辰轮一次班守灵,二娘娘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得晚和慢。
我心中一片悲凉,想着盛一时的许家便要开始没落了。而我一介女眷又能做什么呢。能为母亲分担一些家事也算是力所能及了。
耳边传来法师念念有词的颂咏,他们还真是敬业,仿佛不眠不休般地唱了天夜。
特写过后是长镜头,我与母亲机械地将纸钱投入火盆里,它们迅速地变黑,化作惨败的灰,偶尔溅出些火星,噼啪地响。
生和死好似只隔了一扇门,却也隔绝了往生者与在世者所有的悲喜和牵绊,骨肉亲情在死亡面前也只剩下苍白无力。
佛教中将死亡称为“往生”,意指人死后会去到境界更高的乐世界。我相信,父亲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早我们一步,不需要人同行。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吧。
下一场是我与母亲的戏,开拍前,正好妈妈来探班。我喜出望外,忙拉了她到身边,也不忘向周围的人介绍她。得到了一水儿“阿姨好年轻”的赞叹,使得妈妈喜滋滋的。
肖含跑过来,笑脸相迎道:“伯母您好,我是戏中您女儿的老公,幸会幸会呀。”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叫着“乖女婿”一边拿出她为我准备的好些吃的让肖含拿去分给大家。肖含屁颠屁颠地抱着一堆美食乐呵呵地走开去。
“那是演我母亲的黄老师。”我跟妈妈腻歪着,把戏里的角色纷纷指给她看。
听闻妈妈要看我演戏,我颇有种接受领导视察的感觉。
“诶,你眼睛怎么那么肿。”妈妈关切地问我。
“今天一直在拍哭戏,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光了呢!”我赖在她身上撒娇到。
“那要多补补水。”妈妈心疼地捧着我的脸,“才多久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还好我今天给你带了食材来,晚上给我的宝贝炖药膳鸡吃。”
“那些交给我助理做就好了啊。”我又往她怀里窝了窝。
“怎么不见天凌那孩?”
“他受伤了,在静养呢。”
“那你陪我去看看他。”
正在这时,轮到我上场了,我急急忙忙吩咐小橙照顾妈妈,放下剧本走到了镁光灯下。
我和母亲一起整理父亲的遗物。
“娘,过些日你搬过来与我同住吧。继续呆在这里难免不触景伤情,而且,姐姐们又不在,我怕……”
“自己的家比哪里都好。去了杭家,那便是客。寄人篱下的滋味也不会好受啊。”
我叹一口气,“那让我多陪陪您。”
母亲低头收拾着些零碎的杂物,动作迟缓,她自言自语道:“老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哪。”我轻轻拉住母亲的手握住。
“小梦,你知道吧,你爹生前最疼你。这几个女儿他最舍不得你出嫁。哎,当爹的谁愿意随便来个毛头小伙抢走自己的心头肉啊。非得是他觉得那男孩比他优秀了,比他更疼爱你,才会放心呢。”
我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我和你爹都觉得正仪这孩不错。待人实诚,你跟了他,我们也就心安了。”娘絮絮地说着,途中还由于眼睛的昏花而叫人送了眼镜来。
我和母亲在房中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回忆了从前的许多往事。一股昔日的旧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那时许茹梦的日记里这样写到:父亲走了,母亲憔悴不少。这一年于我来说有多伤心事。我失去了一个爱人和一个挚友,如今,连父亲都离我而去。犹记得儿时,我曾以为所有这些人都会永远陪伴我,我从来这样固执地坚信。
可是“永远”是什么?到头来只会剩下自己一人。生、老、病、死,恨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这些词的意义。
我无法阻止,不能抗拒。或许所有的发生只是为了让我会生命的真谛。可是我依然走不出来,起码暂时会怀着执念。我还有母亲、姐姐,现如今又有一个疼我的丈夫,老天待我总是不薄吧。
对于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说,这些经历足以成为她成长途中深刻的印记。也可以说是重大的转折,从那之后她便变得沉默柔和起来。
所谓成熟,不过就是如此。
相比许茹梦的改变,朱琪也好似变了,整个人都开始外向明朗,不断出入各种宴会酒席,扎扎实实成为了s城一朵名副其实的交际花。
她们被时光推向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小梦,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呆吧。”母亲依旧沉沉盯着手里的旧饰物。我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在门口却听闻里头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我握紧拳头,流下了眼泪。
摄像机正摇到我前头,打光板反射着白亮的光芒。
得到周导的肯后,这一条很顺利地过了。
“小梦,你去休息吧。”杭正仪走到我身边,关切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正要同他擦肩而过,忽而又停下来,抱住他,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说:“谢谢你。”
他用眼神安慰我,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杭正仪照顾我在床上躺好,又在屋里点了我爱的熏香,才坐在一旁等我入睡。
我慢慢合上眼睑,迷糊中真的快要睡着。反正接下来是肖含的内心戏,我便放心大睡好了。
一不留神,我渐渐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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