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大人,小女子能不能让另一人与我对弈?”顾敏问道。
“哦?不知顾小姐想让何人与你对弈?”钱弘文头一回碰到要求考官以外的人来对弈的女子,他觉得有些新鲜。
“小女子想请苏佩卿苏侍郎与我对弈。”顾敏昂首一字一字地说道。
钱弘文一听,心道:果然他们是认识的,要不然这顾小姐怎会无端端地要和他对弈。钱弘文虽是主考官,但是女试如何还是要联合其他考官的意见。他问三位待诏:“顾小姐要与苏侍郎对弈,可不可行?”
“无妨,下官在旁观棋便可。”其中一个年长的待诏说道,此人是国手李仲年。
今日部里无事,散得早。苏佩卿坐着马车出了御街,见右侧的南门大街行人稀少,便问莫书是何故。莫书答因女试禁闲人。
苏佩卿早年一心扑在读书上,入了吏部后,一来吏部事多繁琐,二来他又勤勉尽责。虽然年年有女试,他却从未去观过试。
他看看天色还早,女试应还未完,就对莫书说:“去南门大街的应试厅。”
到了应试厅,门口的官员认出了他,忙请了他进去。
苏佩卿未料到这样巧,竟碰上了那日在城郊避雨时遇见的那名女子。他只知道她姓顾,那日急着赶回城,匆忙中也未细问。
苏佩卿看到顾敏进了应试厅,发现她与前两名女子不同。那两名女子皆面露惊慌,身体紧绷,应答时坷坷巴巴。反观顾敏面色平静,步态从容,行动间不慌不忙,谈吐应对间大方得体。苏佩卿突然觉得这应试厅里有些气闷。
当他听到顾敏要和自己对弈时,他有些心喜。
侍者在正中设了案椅,案上摆了棋盘、棋笥。苏佩卿坐在左侧,顾敏坐在右侧,李待诏坐了下首。
苏佩卿并不知顾敏棋力如何,仍让她执白子,自己执黑子。顾敏知道他棋力不凡,也不推让。
顾敏执起一粒棋子,只觉得入手冰凉光滑,拿在指间有些坠手。她拿到眼前一看,认出是翡翠云子。她平日里用的是白杨木的棋子,像这样贵重的翡翠云子也只是听说过。她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棋子,这才将子下在棋盘上。苏佩卿随即也捻了一子下了。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有半刻钟,顾敏便觉每下一子都很艰难,思考所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苏佩卿也不催她,指间捻了一颗子把玩,欣赏着她皱眉凝神的样子。
顾敏低了头正冥思苦想,一抬眼看到了苏佩卿执棋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肉匀称,在黑色的棋子对比下,越发显得白净。因常年握笔,中指的内侧有些平。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苏佩卿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手瞧,轻轻地咳了一声。顾敏听到他的一声咳,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她红了脸,慌忙中落了子。
苏佩卿看着她刚刚落的子,笑道:“容你悔棋。”
顾敏往棋盘中一瞧,见刚刚的落子正好堵住了一个真眼。她后悔不迭,但仍说:“落子无悔!”
苏佩卿笑着将手中的黑子落在了另一个真眼上,将十来个白子围住。
如此下了两刻钟,顾敏见白子已无力回天,便投棋认输。
李待诏安慰顾敏道:“苏侍郎棋力不凡,顾小姐能与他对弈两刻钟已是难得。”
顾敏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苏佩卿今天有意让着自己,要不然,自己会输得更难看。
顾敏试完棋,钱弘文便说今日已试毕。顾敏出了应试厅,其他人也纷纷散了。钱弘文和苏佩卿两人并肩走着,钱弘文问:
“你是否与顾小姐相识?”
“不相识,只上个月在青石镇见过一次。”
“你觉得顾小姐如何?”
苏佩卿看着天边的彩云眯了眯眼,正要答,就见顾敏走了过来。
原来顾敏出了应试厅并没有回家,她知道苏佩卿等会才出来,便站在门口等着。
“苏侍郎,借一步说话。”顾敏看了一眼钱弘文,又转过头看着苏佩卿,红着脸说道。
钱弘文一副“我就知晓”的表情,跟苏佩卿说道:“我还要回礼部,先行一步。”说完看了一眼顾敏,上了马车走了。
“顾小姐有何事?”苏佩卿问道。
顾敏在他的目光下红了脸,原本想好的说辞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她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委婉些吧。打定了主意,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问道:
“苏侍郎今年贵庚?”
苏佩卿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自己的年纪,先愣了一下,方答道:“十九。”
“可有婚配?”顾敏又问。
苏佩卿哽了一下:“尚未。”
“可有意中人?”
“无。”
顾敏看着苏佩卿的眼睛,说道:“我叫顾敏,年…十五,体貌端正,会针指,识算能书,心慕公子良久。欲与公子结秦晋之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饶是苏佩卿一贯少年老成,心思深沉,听了顾敏这一番话,也是面露惊诧。身为女子当面向男子坦露爱慕已是大胆,何况顾敏还直言要嫁与自己为妻。
苏佩卿对顾敏也有心思,吃惊过后心里便有些甜丝丝的,他望着顾敏亮晶晶的双眼,笑着说道:“苏某求之不得!小姐及笄礼,苏某必到。”
顾敏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十分欣喜,对着苏佩卿灿然一笑。
苏佩卿觉得她那笑容赛过天边的云霞,光彩夺目。
顾敏回到家里,李嬷嬷劝她去床上歇歇,可是她刚与苏佩卿结成了盟约,心里雀跃,如何睡得着?
另一边正房内,顾夫人问张嫂应试时的状况。
“应试时,小姐一个人去了,我和李嬷嬷都不准入内。”张嫂说道:“奴婢见小姐眉眼带笑,应是好的。”
“唉,前些时候,心里想着等应试后就好了;如今应试了,又记挂着应试结果。心里总没个安稳处。”顾夫人叹气道。
“俗话说:儿女都是债!做人父母的,可不是时时操着心。”
“只盼敏儿女试名次能靠前些。”
女试还有两三个月才会放榜,顾敏无事,日日窝在家里养伤。顾夫人不准她拿针握笔,日日熬了大骨汤、腣膀汤给她喝。顾敏去了两件心头大事,心情轻松,这伤也好得快。过了十来天,这手也能握筷挟菜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顾敏因相貌出众而女课拙劣,在京都出了一次名。这一世,她同样出了名。
八元阁位于保康门街上,是京都中最大的酒楼。八元阁酒楼楼高三层,里面有四十个小阁子。每层都有大堂,摆了五六十副桌椅。
正是饭点时,在一楼的大堂里,坐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有着短葛的劳力也有着长袍的文人士子。
“嘿,我看这京都第一美要换人了。”一个手拿川扇的年轻男子说道。
“依赵兄所言,该换成何人?”同桌的另一人问道。
“当然是顾家的小姐——顾敏。”
堂中众人听得他们议论,都围了过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这家小姐肤色好”、“那家小姐鼻梁高”、“东家小姐弹得一好手琴”、“西家小姐绣得一手好活”。
“究竟顾家小姐长得如何?别不是众人附会的吧?”
“那日女试时,在下去了。”众人听一个锦袍公子说了这话,忙转头围着他,都问究竟如何。
那锦袍公子叫做严理,是兵部职方郎中严华之子。
严理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慢慢地说道:“这位顾小姐容貌确实出众,肌肤欺霜赛雪,风姿绰约。白的是粉面,红的是樱唇,目如点漆,雾鬓云鬟,端的是花容月貌难描难画。”
“不知她女课如何?”一位老者问道。
“这位老丈,在下正要说到这呢。她女试时试的是女工、书、棋。说起来也是老天爷捉弄,顾小姐应试时伤了右手,”他说到这,旁边几人“啊?”了一声,都摇头道:“那可如何应试?”
那严理继续说道:“顾小姐难得之处便在此了,她虽伤了手,却还是忍痛做了一个香囊,写了一首诗。那香囊虽未绣,但精致小巧。听说她写的字,笔势雄劲洒脱,只不知她一个娇弱的女子,为何会有这样浑厚的笔迹?”
“定是顾家小姐师从男子。”那老者说道。
“老丈说得有理。”
“方才公子说顾小姐还试了棋,不知她棋力如何?是与何人对弈?”
“与她对弈的是吏部苏侍郎。”
“可是文定侯府的公子,十五探花郎那位?”另一穿青色长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问道。
“可不就是他。苏侍郎曾与国手李仲年对弈,李仲年以六子险胜,棋力不凡。顾小姐与他对弈时,行子两刻钟才败。”
“能在他手底下对弈两刻钟,也是很难得了。”那中年男子捋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