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里的人们大概以为是停电。他们三三两两地趴在窗口，或者往走廊聚集。待到发现街道上怪异的场面之后，才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街道上有的司机支起了引擎盖，有的人正在为车祸的责任扯皮，或者对通信工具发怒。伤患的情况大多不严重，已经自行、或是在别人的帮助下移动到了路边。
人们嗡嗡的交谈声中，有人注意到，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许多人混杂在一起的喊叫。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身影突然从临近的一道楼梯上滚落下来，翻滚的过程中，他在地上流下了不少猩红的液体。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看到后连忙避开到一个冷漠的距离。格子衬衫出现的位置距离男警察很近，注意到之后，男警察停止了和别人的交谈，朝格子衬衫走过去。
滚落的惯性停止之后，格子衬衫却在地上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在抽搐，四肢时而僵硬地绷直，时而蜷缩到了极致，仿佛触手一般随着身体的扭动而肆意地乱甩。它诡异的姿态持续了数秒，之后发出了一声犹如窒息者重新获得氧气的抽噎，双腿绷直站了起来。它僵硬地活动了一圈脖子，昂着头，乜斜一双泛白的眼珠，盯住站得最近的一个路人。
路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格子衬衫随即发出一声怪叫，扑向这个路人。
路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伸手在身前挡了一下，便发出了惨叫声。格子衬衫一口咬在路人的手腕上，两人挣扎之间，竟然生生撕扯下了一小块肉。
看清发生的事情，男警察发出一声爆喝，手按在腰间朝那儿加速奔跑。红馨注意到，他手在配枪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往后按在辣椒水喷雾剂上面。
强烈的既视感冲击着红馨的脑子，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浮现在她眼前。
那是在上辈子的时候，也是同样身穿警服的背影，同样的把丧尸当做普通的人类，同样的拂过配枪，抽出了辣椒水喷雾剂。
徒劳无功，当场惨死之后，又立刻变成了丧尸的一员，朝着自己扑过来。
丧尸并不会因为辣椒水和人类的呵斥产生任何迟疑，人类的发出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对丧尸更具有吸引力。
格子衬衫推倒了路人，转头朝男警察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吼叫，一小块从路人手腕上撕扯下来的皮肉伴随着涎水从他口中滑落。它不再理会在地上打滚的路人，凶猛地朝男警察扑过去。
记忆好像要重演了。
红馨停止了思考和回忆，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身前的女警背对着红馨，她刚刚往事件的方向迈出脚步，两手放空。红馨上下打量了一眼，左手按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右手伸向她的腰带，握住了配枪的握把。
虽然这个国度禁止平民非法持枪，但是末日之后的废土上不乏携带着热兵器的丧尸，这些人多半是来不及反应就被感染。迅速地从他们身上夺取枪支，早已成为了废土幸存者们的必备技能之一。
女警察淬不及防之下被红馨推倒在地，没来得及想象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三声急促的射击。不远处“打架斗殴”事件中的主角——那个狂躁的格子衬衫男的肩膀上、胸口上、额头上接连冒出了三个深色的小洞，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液体从它的背后喷溅出来。
女警察伸手摸到枪袋上，抓了一空，回头看了一眼，她瞬间想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枪声过后产生了一片寂静的真空。红馨解决了格子衬衫，还想一并解决躺在地上即将变异的路人。在地上扭动变异的“准丧尸”并不好瞄准，为了不浪费子弹，红馨在等待它变异完成站起来的那一刻。
突然，她听到了一句脏话。
接着，她脚上一痛，身体失去了重心跌倒，红馨本能地伸直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以防走火。女警察绊倒红馨之后，直接在地上爬了两步，如同一只敏捷的黑豹一般扑到红馨的肚子上。没有多余的语言，两人直接开始互殴。
直到今天早上之前，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红馨都还是一名在末日废土上存活了三年的幸存者。她熟知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包括怎么解决丧尸，以及怎么解决活人。
但自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就只剩下记忆还是那名幸存者，这具身体却变成了三年前那名仅仅是喜欢健身的少女。她脑子里储存着未来实战出来的格斗经验，但过去的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指挥。所以在一开始，红馨脸上就挨了好几下，完全处于下风。
不过女警察的目的只有夺回枪支，以及“制服”。并没有立刻往红馨要害上来一下狠的，这让红馨有了喘息、以及让记忆与身体结合的机会。
红馨伸直手臂把枪举远，女警察和她抱在一起，固执地想要把枪支夺回来，红馨则趁机双腿蜷缩到胸前，踏在女警察的胸口把她顶开，然后顺势起身，揪住她的衣领，将枪口顶在了她的下巴上。
尚带着温度的枪管让女警察被迫仰起头，完全被反制之后，她只能用轻蔑而愤怒的眼神瞪着红馨。
“你会害死他。”红馨咬牙切齿地说着，她尝到了一口新鲜的血液，口腔内部应该是破开了。
“开枪啊，有种你继续开枪。”女警察一脸大义凌然，鼻孔朝红馨喷着粗气。
两人就这样各自抱着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心态地相互瞪在一起，僵持了数秒。
“啪—啪—啪——”
短促有力的枪声从二人背后响起，女警察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视线飘向了红馨身后，只见为首的军官刚刚结束了射击，残留的青烟在枪口上缭绕消散，几枚弹壳叮叮当当地滚落在脚边。
人们的惊叫和恐惧又在数息之后爆发出来，红馨察觉到周边的人们正在试图远离这个地方，她余光看见那名已经完全丧尸化了的路人颓然跌倒，不再动弹。
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红馨手上放松下来，打算放开这名警察。
“放开她！”不过没等红馨把想法付诸实现，先前那名男性警察便冲红馨吼了一句。他终于拔出了枪，把一辆小汽车当成掩体躲在后面朝这儿瞄准。
红馨总觉得警察的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脑袋，她忍不住提起力气把女警察抬高，让自己躲在她身体背后。
“放下枪！警察同志，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那谁，你也赶紧放开这位警察同志！”龚恒举起双手朝男警察喊话，但是并没有放下武器。
他还不知道红馨的名字，只好用那谁来含混过去。
“你们先放开苏警官，让她过来！”男性警察抗拒的态度表达的十分明显，红馨的举动连带着让他对眼前这几名军人的身份也开始有所怀疑。
“哼——”红馨松开了手，敏捷地往后跳了一步，退到士兵之间，她把抢来的手枪举在眼前，在归还和保留之间犹豫了一秒。还没等她作出决定，前方的建筑上突然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玻璃碎裂声音。大约三四个人形物体伴随大量玻璃碎屑，拖出长长的惨叫声砸到地面上。
他们坠落在格子衬衫附近，离男警察不远。男警察仍然蹲在汽车后面，他抱头蜷缩了一下，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便下意识地抬头搜寻他们坠落的楼层。在他身后这栋建筑的第五层有一个破碎的窗口。他余光留意到，那几个坠落下来的人还在动弹——更准确来说，是在剧烈的抽搐。
从五层楼的高度坠楼并不是没有存活的例子，所以男警察第一时间的想法，竟然还是想要上前查探它们的伤势。
“快过来，它们很危险！”龚恒举起枪，但是因为坠楼的那几个人仍在地上挣扎扭动，也因为害怕刺击到男警察的神经，才迟迟没有扣动扳机，“你他妈的快给老子滚过来！”
“长官，你看那边！”一名士兵突然叫到。
从红馨等人来时的方向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嘈杂声，街道的尽头，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在迅速地蔓延过来。他们像是一片潮水，街上凌乱停放的车辆则变成了溪流里的顽石，奔跑的人群避开它们疯狂地向前涌动，偶尔也有几个矫捷的身影爬上了车顶，咆哮一声后，冲下方的另一个人扑下去。
人潮越往后面越密集，姿态也越扭曲。
不断有跑得慢的人被“后面追上来的人”扑倒在地。蜂拥上来的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一群，它们团团围住啃咬的样子十分容易让人联想起集群捕猎的猛兽。不过它们胡乱地啃咬了一番之后便一同散开，继续去捕猎下一个猎物，而不是像一般的猛兽那样留下来享用猎物。
因为，它们的目的是扩散。
小梁不假思索地调转了枪口，却立刻被龚恒按了下来。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和被病毒操控了的面孔纷乱地朝同一个方向奔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活人，哪些是丧尸。更何况，眼前这个数量根本无力阻挡。
“跑——啊——”这个军官拉住了戚晓夏，抬手朝男警察身边已经站起来了的丧尸开了几枪，便扯着嗓子嘶哑地吼了出来。
“赶紧让那傻子跑起来。”红馨冲女警察吼道。她一边估算街道那头人潮的速度，一边双手平端着手枪朝男警察身边的丧尸射击，短促的四声枪响过后子弹打空。看了一眼战果，站起来的丧尸已经倒下。她也不管地上的丧尸怎样，直接把空仓挂机的手枪往一脸茫然的女警察手上一塞，便转头去搜寻梁婷婷的位置。
“喂，我在这，快跟上来啊——”梁婷婷被戚晓夏拽着，夹在龚恒等士兵中间已经跑出了数十米开外。
红馨松了一口气，对戚晓夏升起一份感激，刚跑开两步，却留意到女警察正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更换弹匣，红馨不由得暗骂了一句，折返两步扯住了她的衣领，把她带得一个趔趄，却也是勉勉强强地跟着红馨跑了起来。
“符金……符金！”跑了大约十米之后，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女警察撇开红馨牵着她的手，朝另一边呼唤男警察的名字，“符警官！”
“我没事，跟着他们跑！”符警官的声音从另一个位置出来，他已经跑离了原来的位置，虽然他还是没有朝丧尸开枪，但身后的丧尸差不多都被龚恒和红馨解决，只剩下最后一个半边腿上刺出一截骨头茬子的丧尸，一瘸一拐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