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南撤襄阳之后,洛州、徐州、信阳三军的追击命令完成了,再要追击就超出了他们的职权范围,皇帝不下命令他们就不能追击。聂庆威上书皇帝询问是否继续追击,皇帝下令,先行重建南阳节度使行营,徐州军返回驻地。聂庆威为洛州节度使,收回平南将军称号和职权,守卫好洛州,平叛南逃叛军的责任交给南方的节度使行营,中原的安定更重要,朝廷里的人似乎没人把这股叛军当回事,毕竟这样叛乱,大德也发生过两三次了,每次虽然被叛军占据几城几地,但最后无一不是被剿灭。
周乐天随徐州军返回驻地,回到卫州,这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周乐天回到家,看望家人,同他父亲叙话。他父亲说:“乐天啊,这次跟随周节度助战,做得非常好,虽然没有立下大功,但是好歹沾了一点边。朝里的朋友来信说,这次贼首伏诛,贼军南撤,徐州军出力最多,周节度要被征召到禁军做副指挥使。你也被记予军功,让你做卫州驻军府的知事,你虽然无意于功名,但是有这个正八品的官身也遂了我的心愿了。我也要被朝廷起用,都察院副都御史,要到幽州任刺史。周节度这次带着你们这帮孩子出去,不仅给你们搏来了功名,连我这个老头子也沾了你们的光,重新被朝廷起用。说来真是我们家门楣生光啊,旨意估计过了正月十五就发过来了。好好努力,年轻人嘛,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周乐天听完这话,顿时觉得可笑,副都御史听着挺好,后面加个幽州刺史算怎么回事。对他父亲说:“爹,朝廷能起用你固然是好事,但是这次这起用,明显是在整你,肯定是陈三虎搞的鬼,他现在是内阁首席学士,刘统是次席学士,两人一人把着内阁,一人把着兵部,干不出什么好事儿,国家都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本来这次如果聂帅能请到旨意就可以南下作战,趁着叛军在南面立足未稳,可以一举荡平,现在可好,生生让叛军几万人南下了。虽然得了点战果,但是又前功尽弃。朝廷里的阁员们尽想着你来我往的斗,连平叛大事也顾不上了。前几天在徐州的时候听说叛军在攻打安陆,现在估计已经到江夏了,江夏丢了我看朝廷的这些阁员们怎么收场?”
说完这些话,好像赌气一样,停顿了一下。没等他父亲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平时也不见朝廷给好地方派刺史。虽然都是三品官,但是后面加个幽州刺史,这不是把你驾到火上烤吗?爹,我看你不要去了。你一把年纪了,这差事不是你能干的动的。”
周乐天的父亲周凡明听完这话,沉吟了一下说道:“天子差事,做臣子的怎么可以推辞。听说现在皇帝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我知道这肯定是陈三虎在捣鬼,我六十一了,一把老骨头害怕什么,去幽州也是为国出力。虽然幽州地处北边,但是好歹也是我大德的王土,是受过王化的地方。我要是不遵命去任职,你以为陈三虎和刘统能放过我们家,他们正愁找不到借口,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乐天说:“我听说北夏去年开始频频叩关雁门,骚扰云阳,辽东的那些草原游骑也频频骚扰辽阳府。辽阳和云阳现在粮饷不济,兵员不足,迟早要被北夏人突关入境。你去了幽州当刺史,那辽阳和云阳一旦有失,还不是要承担责任。幽州有了刺史,那云阳、幽州、辽阳三地军节度使行营都归幽州刺史节制,哪个有失都能扯上刺史的责任。你是文官,从来没管过军事,陈三虎和刘统真是太狠毒了。”
周凡明说:“乐天啊,你不要担心,我这一把老骨头,想必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虽然朝廷好些年不往幽州派刺史了,但是去的刺史也要管民政,只要三地民众安,那地也会安。况且云阳节度使陈敏是我的学生,在云阳经营数年,很了解敌情。辽东不足为惧,北夏才是大敌,只要陈敏能守住雁门和云阳就完全不必担心。”
周乐天接着他父亲的话说道:“爹,现在恐怕不仅北夏是大敌,叛军是更大的敌人。叛军前几日在攻安陆,安陆小府,能守几天。估计现在叛军已经到江夏了。江夏要是能守住还好说,守不住的话,叛军以江夏为根基,顺长江水陆并进,浔阳和舒州必不能保,舒州不保,那金陵也不保。金陵不保,东南半壁不保,到时候天下就亡了,还谈什么其他的。”
周凡明听完,想了一小会儿,有点担心的说:“乐天,你说的很有道理,叛军确实比北夏危害大,我要赶紧给礼部侍郎王寒写一封信,让他提醒一下朝廷,这不能马虎。”周乐天说:“爹,你给礼部写信有什么用,礼部还能管得了兵部的事情。礼部侍郎还能管得了内阁的事情。你这一插手,说不定更坏事。要是真像我说的这样,岂不是让朝廷对我们家更加忌讳。我看你现在什么也别管,就是好好在家待着,什么话也别说,朝廷里的什么人也别来往,这样才能安全点。”
周凡明嗯哼了半天,说:“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不要管了。”说完和周乐天说其他的话,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父子多少年都没一次聊过这么久了。和父亲说完话,周乐天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看老婆孩子。周乐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九岁,小儿子五岁,两个孩子都长的很可爱,周乐天的老婆是和他同一个地方的人,两人小时候就相识,所以感情一直很好。
在家里待了十天,周乐天又去了南武镇看团练营。这次团练营跟随周乐天帮徐州军助战,虽然大仗硬仗都是徐州军打的,但是乡勇好歹也参与了几次战斗。损失了几十人,也让士兵见识了真正的战争。周乐天指挥着三千乡勇,兼任着本州乡勇总指挥,在平时,这三千人就相当于一个乙等军节度使行营所在府的驻兵了,相当威风。所以周乐天现在心里很高兴,对这帮团练营的乡勇也非常好。这次去南武镇,因为快要过年了,所以采集了三千斤酒,六千斤肉,带了三千五百两白银准备犒赏乡勇。
到了南武镇,周乐天将酒肉钱粮等物分发给各人,当晚和陈青甫、郭正平、段春雨、周宽等几个人宴席,几人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天起来之后,陈青甫到周乐天房间里说:“乐天,今早我碰到在南边做生意的老乡,回家过年来了。听他们说前段时间叛军在攻打安陆,攻下安陆还要攻打江夏。你觉得叛军能攻下安陆吗?”周乐天听完这话说道:“青甫,叛军攻打安陆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这会儿估计早攻下了,安陆一个小小的府城,叛军的战斗力你也不是没见过,能抵抗多久,一两天就不错了。”
陈青甫听完说:“叛军攻下安陆,就要攻打江夏了,攻占了江夏,长江以南就危险了。到那时候天下就彻底乱了,我们要早点做打算。若说以前叛军一味的在中原转悠,攻打洛州、许昌这都是战略上的失误的话,这次叛军攻打江夏真是妙棋,没想到叛军中也有战略眼光颇为精妙的人。”周乐天听完颇感兴趣的看了陈青甫一下,问道:“青甫,这话怎么讲?”陈青甫说:“乐天,你想想,洛州是什么地方?大德的天下,除了神都就属洛州最重要。叛军几万人十几万人几个月盘着洛州转,在一块小小的地方和官军你来我往,互有胜负。但是朝廷能经得起持久战,叛军一没有粮,二没有根基,怎么坚持长久之战。不免要陷入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之中。现在攻下江夏,等于掐断了长江上下的交通联络,江夏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易守难攻。叛军在江夏站稳脚跟,再顺着长江水陆并进,不出半年就能占据金陵,占了金陵就等于占了半壁江山。我听说皇帝现在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一旦驾崩,太子年幼,怎么能左右朝政,朝政势必落到陈三虎等人的手上。试问,这天下有多少人真正心服陈三虎这些蠹虫之辈,到那时候天下大乱,正是你干大事的时候。”
说完这些,周乐天说:“青甫,你别妄自评论朝政,皇帝的身体如何怎么能乱讲。其他事情也没定数。你也说了江夏易守难攻,叛军不一定能攻下江夏。”陈青甫接着说:“皇帝的身体这事儿今年赶考的士林学子已经传遍了,估计不久就会传遍天下。至于叛军能不能攻下江夏,确实是个未知数,叛军在许昌的时候已成强弩之末,抱头鼠窜,南逃而去。乐天,你是专治行伍的人,你能不能说说这叛军到底能不能攻下江夏?”
周乐天看了看真诚问话的陈青甫,站起身走到门边,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外边无一人。转过头对陈青甫说:“青甫,不瞒你说,我认为叛军恐怕不几天就会攻打江夏,以叛军的实力不出两三月江夏一定会被攻下。方才你也说了,叛军中也有极有战略眼光的人,所以叛军攻下江夏之后,极有可能把江夏当根基,然后水陆并进南下金陵。在我看来,只要江夏失守,金陵必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陈青甫问道:“乐天,在我看来,这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会攻下江夏?”周乐天说:“青甫,你不带兵所以你不明白,我们和叛军也交手几次,叛军虽然组织不严密、训练不正式、武器不精良,但是叛军有一股气,那是官军不可能有的,我们见到的那些叛军都有这股气,所以他们才能在面对优于自己的官军时不怯战,不畏战,而是连战连胜。这次官军在许昌虽然小胜叛军,杀死叛军头目,但是叛军的骨干力量还在,没有被消灭。叛军之所以难逃,我看并不是失败逃跑,而是按照制定好的战略在行动。他们南撤襄阳,然后直奔随州,到安陆,不久肯定要到江夏。”
陈青甫问道:“乐天,你说叛军有一股气是什么气?还有叛军南逃襄阳,奔随州,到安陆,这也并没有看出来有多高明。就是一般人也可能会选择这条路。”周乐天说:“青甫啊,我说的这股气,就是一股不服输的气,他们不同于一般起事的盗匪,而是想建立一个自己的朝廷,向往的是富足美满的生活,所以我说这股气官军是没有的,官军都是为了能多拿点百姓的吃食,多领点朝廷赏银,看不出不怕死的勇战精神。”
说完这些,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之所以说叛军不是南逃是有原因的,如果叛军是为了躲避官军的追击匆忙南逃,那逃到襄阳之后,稍作休整就应该继续向南,去荆州,然后继续到岳阳,潭州这些地方去,这些地方既能避开官军的主力,又能补充大量的粮草,为什么偏偏在襄阳停留短短几天之后,东进随州,然后突入安陆。这明显是有战略部署的行动,所以我认为江夏是叛军的必得之地。江夏虽然是战略要地,但还是容易受到朝廷官军的围追堵截,所以他们一定还会顺着长江东下,直到金陵。到了金陵就可以断了朝廷粮草来源,也能凭借长江天险固守金陵,不怕朝廷官军的围追堵截。”
陈青甫听完,稍稍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这股叛军已经不同于之前我们见到的小打小闹的叛军,他们这是要从钱根子上要了大德的命。乐天,看来我们要及早准备了。”周乐天说:“青甫,我们如何准备?在朝廷的眼皮底下,我们准备起来,万事难啊!”陈青甫说:“乐天,先训练乡勇,偷偷打造上好的兵刃,有这三千人,就是最大的力量。然后准备粮草,联络各地英豪,保证天下大乱之后,我们起事能一呼百应。而且,如果叛军南下占据金陵那就等于天赐良机。”周乐天问道:“这话又怎么说?”陈青甫说:“天下一旦大乱,叛军占据金陵,我们可以打着为朝廷收复金陵的名义,一路南下,占领淮南、扬州、苏州,收复金陵,然后再占杭州,把金陵、苏杭作为我们的根基,我们也南北两路水陆并进,向西逆江而上。北路占徐州,然后占许昌,南路占洪州,继而占江夏,最后南北两路在洛州汇合,天下可定。”
周乐天听完这话,忙说到:“青甫,这话今天这里说完,其他地方千万别说,此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还有三天过年了,过了十五,我们仔细商量,我觉的你说的可行。”陈青甫听完说:“乐天,你放心吧,这是杀头的话,我怎么会随便乱与人说。”
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等到了中午吃完饭,两人一起回了城里,分别回家过年去了。郭正平、段春雨、周宽等人的家眷都在南武镇,团练乡勇很多人家也在南武镇,所以过年的时候南武镇的年似乎比城里的年更热闹。
大年初一这天大家都乐乐呵呵的互道幸福平安,互祝恭喜发财。大德顺民三年的这个年过的似乎格外祥和。好像大家都知道,顺民三年的这个年是大德王朝最后一个祥和的年,以后再也没有属于这个经历了三百二十多年的老王朝的祥和的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