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枷峒的规矩是“死不得跟起走、要死了拉把手”!但直至天快黑了还是没见沈宁雨回来,七十多岁的沈仕贵、詹细苟夫妇开始急了,寨子里各家一问,各家各户立即动员起来找人,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找着。匆匆往家里赶时,沈仕贵觉得是该找人拉把手了。
不顾李凤枝和沈宁霞焦急询问的眼神,沈仕贵打电话给盘本柏:“本柏。”
盘本柏最怕村里人打电话给自已,但主持村务这么多年,早已炼成处惊不变的功夫:“屘屘,有事?”
沈仕贵:“本来不想麻烦你们,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今天雨崽讲,到岭上去搞个野兔子。到如今都还没回。”
盘本柏:“莫急、莫急!他讲过到哪个岭上去搞么?”
“柳家岭。”
“晓得了、晓得了!莫急、莫急!我喊起他们去找!天黑了,你们莫乱跑!有我们嘞,莫怕哈!”
“晓得、晓得!等你的话哈!”
“没事、没事,你们放心……”
周满女和抱着沈忠盛的沈仕普焦急地走过来。
詹细苟:“哥、嫂,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咯?”
沈仕普先冲李凤枝点点头,再冲詹细苟挤出一丝笑:“反正没事,过来看看。怎么样了?”
沈仕贵:“打过电话给本柏了,他讲马上回来。”
沈仕普:“那就好、那就好。”
周满女立即打电话:“庆元呐,本柏他们马上过来,你们也莫乱找了,先回来,好一起作安排。”
沈仕贵:“屘娘进屋坐,天黑了,风有点凉。”
李凤枝:“没事、没事。”
挂断沈仕贵的电话,盘本柏立即开车往落枷峒赶,并打电话要求在家的干部到黄狗恋窠集结。
詹慧玲确实很忙,不仅仅是十多亩西瓜要看守、要找销路,还有三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跟绝大多数中国家长一样,虽然看不到读书有什么前途,詹慧玲还是希望三个孩子都能上大学。因此,一边吃饭一边教训三个边吃饭边盯着电视机看的孩子:“都快点吃。那种疯疯癫癫的电视,有什么看头?吃过饭,利功和利云到西瓜棚里守到。”
长子雷利成道:“今晚我去守。”
詹慧玲:“你去守?就读高三了,作点神、多看看书。再没名堂,也给我考个大专。”
次子雷利功不以为然:“如今这社会,考个大专有什么用?”
詹慧玲:“既然读书没得用,都莫读了,都出去打工。”
女儿雷利云支持两个哥哥的观点:“就算考起大学,出来还不是照样打工?”
詹慧玲:“读过大学的,就算是去打工,工资都高点嘛。”
手机响起,詹慧玲看看来电显示,抓起电话就没点好气:“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发什么癫?我不比你盘老板,越晚越有精神头。已经睡了。下午就不见了?怎么如今才讲?我嬲!不想麻烦我,就莫喊我们帮忙呐?狗嬲的!老娘晓都晓得了,未必不去?你盘老板不是有轿车嘛,还要老娘等你?要得、要得,你开快点。”
詹慧玲扔下手机,快速扒碗里的饭:“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记得关好门。”
盘日林没那么忙,接到电话时已经洗过澡歪在椅子上看电视。扔下电话,盘日林起身推着摩托车就往外走。赵良玉毕竟是村医,叫住他,到隔壁的诊疗室拿过来几个盖子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子装进一个帆布袋,给盘日林:“拿起!记得,万一真是蛇咬到的,要先搞清是什么蛇!莫搞错。”
盘日林背上袋子,推摩托车出门:“晓得了!莫睡得太死。万一有事喊你,先往黄狗蛮窠跑,我回来接你也可以节约点时间。”
赵良玉跟出去大声嘱咐道:“晓得了!摩托骑慢点……”
盘日林发动摩托车冲出去:“晓得。”
忙了一天、累得要死的邓铁林接到电话就骑摩托车往落枷峒赶,满腹牢骚的段被嫦非得跟回来。
摩托车在七弯八拐往上爬时,段被嫦搂紧邓铁林的腰,还在不住地发牢骚:“没卵名堂!这么远也喊你回去?”
邓铁林心中也大为不满,但不敢发牢骚:“又没喊你。”
摩托车一颠,段被嫦搂紧邓铁林的腰:“开慢点。”
“老子骑摩托车,哪时候跌过一跤?”
“不是新来了个大学生村官么?怎么不喊他去?”
“他刚刚来,东南西北都搞卵不清。喊他去?不是添乱么?”
“早喊你莫当这个卵村干部!做不完的事,还没点好处!”
“就算不当这个干部,未必有事喊了,也不回来帮手?”
“哪个讲了喊你不帮?”
“那你啰嗦什么卵?唉!我去就要得了,你回去睡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
“夜晚找人不靠人多。莫讲是你,我都想好好睡一觉。我去就要得了。”
爬到牛羊坳路口,邓铁林加大油门往黄狗恋窠方向冲,雪亮的摩托车大灯划破夜空。
灯盏窝底,昏暗的月光下,沈宁雨背靠着一块石头,抬头看近圆形的夜空,满天的星星,一缕浮云缓缓飘移。
多种鸟兽鸣叫声,隐约蛙鸣声,还有昆虫鸣叫声。
大山里出生、大山里成长的沈宁雨对这些熟悉的声音并不害怕,对不远处那三个小土包也并不感到恐惧,但他此时在脑海中正努力寻找爸爸、妈妈已经模糊的笑容!平时,在任何人面前他都矢口不提爸妈,不仅仅是不想让爷爷、奶奶伤心,不想让妹妹伤心,更多是怕伤到自已并不牢固的坚强!
段伯伯,落枷峒人自救、求生的总教官!落枷峒人都记得他的话:“逃不了的时候,安心坐起等人来救!节省体力、吃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隔一段时间求一次救!最重要的一点,千万莫睡着了!”沈宁雨知道这话,也照着在做,还知道这时候村里肯定已经动员寻找自已!根本不用担心回不去!他担心的是回去后爷爷奶奶会不会打自已、妹妹这时候哭成什么样了!最糟糕的是,自已竟然不争气地想起爸爸妈妈来了!
终于,沈宁雨的泪水夺眶而出,抬头冲看不见但肯定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大声喊出来:“爷、娘,我想你们了……”
群山帮着他把沉淀已久的心声大声喊出来:“爷、娘,我想你们了……”
几只夜鸟惊起!
沈宁雨伏在双膝上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