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帘似有万斤重,胸口有一阵阵波浪般的疼痛,微微一动,便有骨碎的“嘎吱”慎人的声音响起,这仿佛是世上最可怕的声响,女孩嘴角不自主地溢出鲜红的血沫,殷红的血附上之前已干涩的暗红血迹,红褐相交映,刺人眼球。
睁眼便见石洞的顶部,微动身体,便有剧痛涌向全身,剧痛直冲向大脑,她这才清醒。
眼帘微垂,十日,师傅该是出事了。
痛,身上彻骨的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她姐妹与人无怨,自小修身修德,怎料世事无常,震天箭穿云越岭,射死姐姐。
她是石矶娘娘座下童子彩云。
那日,她与姐姐碧云于山中采药,她记了,她与姐姐挽着手,被巨力射飞,那力道震得她浑身法力激荡,重重扑倒在地。那日的霞光染了一地的火红枫叶,更红的,却是姐姐身下涌出的热血。
那血灼了她的眼,那样艳红如火,那样充满生机。她瞪大眼睛,不敢,也不愿相信,前一刻还与自己言笑欢语的姐姐会鲜血淋漓的倒在自己面前,失去气息。
她,惊,慌,怕,又悲。
踉踉跄跄起身,高喊,“师傅——师傅”,师傅御风而来,目显悲色。截教众师兄弟皆点有本命灯,她姐妹的本命灯在师傅手中,人死,灯便灭。
师傅拔箭视之,但见箭身金茫一亮,“震天箭。”语声冰冷,目光凝于一方,“李靖!”
洞府中,她紧握宝剑,几欲动手。那红衣小童不过八岁,面如红蕊,五官精致,宛如瓷娃,眼珠灵动。怎么看也不过一修仙童子,可是,也就是他,杀害了姐姐……
此刻,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听师傅说,他是乾元山太乙真人之徒,算来还是自己师兄,可是,他杀了姐姐,同门自伐,算甚师兄,算甚同门!
已然怒极,厉声质问,两句口舌之争,他言语竟辱及师傅,语气张扬,杀人之罪,半点不认。心下一怒,伸手拔剑,剑未出而被其打飞,一惊,忽金光一闪,一道亮光突袭而来,正中胸口,骨碎血溅。
但见满天金光,耀眼夺目,她却缓缓闭了眼。
师傅,是追了那哪吒出去,那方向她认识,是乾元山的方向。
努力伸手,她想阻止,那哪吒的宝物乾坤圈正是太乙真人的法宝,而阐教,向来跋扈自傲,视天下为无物,更兼有鸿钧老祖的偏袒,更是无所畏惧。师傅这一去,只怕……回来,回来,师傅,弟子不报仇了,师傅,求您回来……
泪水无声地滑过雪白的脸颊,女孩无力地闭了眼。
太快,太快,终是太快了。
云外一箭,灭了姐姐元神。师傅一怒,追去了乾元山。不过两日光景,两条性命,便没有了,一洞道修,化作尘烟。
她来不及,来不及反应。山林里,长箭挟了法力如旋风袭来,弱小的她仿佛一指柳叶,被瞬间击飞出去。洞府中,金光大作里乾坤圈一撞,她浑身剧痛,胸骨粉碎。
好似,弹指间,一切都发生了。由不得她去细想,由不得她怨恨,连后悔,都由不得她。
晴天的雷雨,突来的风暴,沙漠的龙卷……像所有天灾,所有浩劫一样,突如其来,变化莫测,无法抵挡。
静,好静,仿佛万物皆寂,天地湮灭。
耳畔,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有鸟扑飞翅膀的声音,有流水流动的潺潺声,可是,唯独,没有人的声音!好静,她从没有一次觉得,洞府里如此死寂,空旷,孤寂。
不!还有声音,那声音像小虫掉进了灯笼草,扑兹扑兹,又像破碎的笛音,次拉次拉。她细细听去,哦,那是她自己的呼吸声,对啊,她还活着。
活着,她还活着!女孩的眼里突然爆发出光亮,对,师傅用丹药护住了她的心脉,所以她活着。
报仇!她觉得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那一瞬间,她失去了自小相依相守的至亲,姐姐。一枝箭让所有的刹那消失……她不知所措,悲痛欲绝,而在下一刻,她的天、她的世界也崩塌了,师傅……也离她而去。
“哪吒!”彩云眼里迸射出血色。
哪吒!你杀我姐姐,伤我性命,辱我截教,又害我师傅,这笔仇,总有一天,我会一笔笔算清!
彩云挣扎起来,只见她左手撑地,微一用力,整个人就翻过身趴卧在地上,咳咳咳……胸前的伤处仿佛被猛力撕裂开,血肉像被突然一扯而碎裂一样,撕心裂肺的疼,喉口一猩,便有新鲜温热的液体涌出,一股奇异的铁锈味漫开来,诱得她不住地咳嗽。
不过翻个身,至于疼成这样吗,彩云深深地埋下头,缓缓地吐气。她从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这样的伤,本来会让她挣扎几息就毙命,但是师傅用药护住她的心脉,一息尚存,就能救回。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将死而未死的人!
如果师傅没有出事,现在她为自己疗伤,自己也是有救的,但是,彩云看向远处药架上的玉盒,银牙紧咬,现在也唯有靠那株灵草了。
那是师傅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千年何仙灵草,是用了给她姐妹二人炼制丹药的,以筑固境界。
师傅手中虽有许多灵丹妙药,但灵气太过浓郁,她们根本承受不住,强行服用只会爆体身亡。
倒是有一种九转聚元丹,那是仙界三十三重天兜率宫太上老君的神农鼎炼成的金丹,虽仙灵□□,但灵气极温极柔,便是凡人也可以直接服用。
太上老君师从鸿钧老祖,与师祖通天教主同门,不过一枚仙丹,要便要了,可是师傅不愿求人,宁愿自己炼丹,也不想去那玄都宫。
她姐妹二人便是为了炼丹去采药,这才有了这一番生死劫难,彩云甚至在想,若师傅舍了面子,去太上老君那求了金丹,今日是否就不会落到如此境界了。
彩云怔了下,又苦笑一声,如今已经这样了,还妄想什么。叹了口气,彩云向前爬去,但实在是太疼了,动一下都抽痛着,她只有爬一步,歇一下,等到那阵痛平复一点,再爬一步……
静默的石洞里,唯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一点点爬动,每每都是奋力向前一点,然后迅速萎靡,倒抽着冷气,身子僵硬,似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过了一会,又紧着爬出一点点,然后继续痛苦,这样一直重复着。
洞外,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时光如梭,转眼两日便过去了。
黑暗里,一只满是泥垢和血渍的手摸上了晶莹碧绿的玉盒,那玉泽清亮,温润动人,看在彩云眼里,便是这世界最美的宝物。她的手,破了皮,修剪过的指甲也断裂开,渗出红血,沾染了泥,手已然是又黑又脏,几日不吃不喝,手指枯干得像老树根。但她根本看不到手,她的眼里只有那闪着绿光的玉盒,漂亮!太漂亮了,她的心里满是癫狂的喜悦,那绿荧荧的光亮。
她下意识屏了呼吸,似乎怕自己一哆嗦,就碰掉了它,那玉盒上有繁杂精细的纹路,那是用来保护药效的阵法。
她瞳孔突然一缩,那是师傅设下的阵法!苍白的嘴唇抖森几下,艰难的挤出声音,“师……傅!”不由自主地,她手缓缓伸了过去,缓慢的缓慢的,几乎是停在空中,但确在向前,三寸,两寸,一寸……咫尺的距离,却仿佛有千里之遥。
如果失去所有意识,或是元神俱灭,师傅所施行过的法力便会失效。但是,反之,如果师傅还活着呢?想到这,她整个人倏然恍惚了。
师傅……师傅。
当指尖颤栗着抚过那阵法,熟悉的灵光却没有闪现,彩云的眸光猛地沉暗下去,慢慢地,一缕缕血丝爬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球,瞳孔中,惊心动魄的血光和杀意不断撞击交织,“哈哈哈……”惨笑出声,然下一刻她的脸扭曲出无尽的恨意,昏暗的洞里炸开惊天的怒吼:“哪吒,我与你永生永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