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月的天,阴冷得邪性,夜幕降临时,与白日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整个陈塘关都暗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些萤火似的灯笼了一小团的光晕,却在寒风里不住摇晃,仿佛随时要熄灭。
彩云临风立在云端,寒风轻轻扬起她青裙的素色裙摆,掠一身的冰凉,从夏日到现在有半年多了,这时候也确实是冷呢。
彩云的手忽紧了紧,她闭上眼眸,试图略过那些染尽凄红鲜血的回忆,她的思绪却不住地飘远。虚空辰界里,她日夜习武,她逼着自己不去想,可每次梦回惊醒时,她无力蜷缩在一角时,那漫来的血色却让人癫狂,慢慢地,她开始习惯地用巨大的疲惫去填补那段空虚和恨意,锦陌师姐的叹息,清澜师姐的担忧和九红狸偶尔的关切,她不是不懂,可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了。
这次出截教,她其实没打算回去。封神之事,金灵师伯定是说了谎的,但其中的隐秘,她却不想关注,教主基于封神大事而不敢出手,这应该是真的,那么截教出手,定然会给阐教借口,她不能成为这个借口。她日夜苦练,任时光匆匆,却每每等她们休息后,将箭谱后的法门加以练习,她也终于等到了今日,只是,她却不能再回截教,除非封神之事了结。
扬起头,迎了满目银闪如水一样的月华,静静吐息,她的气息似与天地融为一体,月光一泻而下沐了她全身,她的心灵澄澈得不可思议,因为她一百三十年的恩怨,将在今日了结。
夜色渐浓,寒气也越来越重,城镇里灯火尽数熄灭,彩云飞身而下,轻巧地落进李府的园子里。
行走在园里花间,四下一片寂静,彩云在慢慢走着,她今夜不为报仇,她要布置法阵,明日动手时才不会伤及旁人,惊动百姓。她隐了气息,想来也不会被发现,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打了就跑。
手里捏着仙诀,彩云忽然想起了那夜陈塘关外,群妖集结的场景。虚空辰界里,九红狸捏着垂曳一地鲜红璀璨的长鞭,背倚翠木,斑驳的树影混着阳光衬她眸光淡然,她笑道:“阐教上仙也真名不虚传,细微的一点妖力差别也能分清,我能活着,也真真是运好……”
听见了“阐教”一词,练箭的她动作顿了一顿,席地而坐的锦陌则暗暗勾了勾嘴角,清澜和锦陌总是说各种事情,想来吸引她注意,以此换她片刻的休息,所以虚空辰界里不过十年,彩云知道自家师傅曾在金灵圣母门下学习过,锦陌与师傅也算是师姐妹,也知道她在锦陌手下学习法术,正是截教历来的隐形规矩。
而且说起来,锦陌也被清澜带了一段时间,后来才是金灵圣母亲自教的,锦陌天资卓越,法力一天强过一她,这就让清澜不平了,自己带出来的,不过短短几百年,就这么厉害,自己这师傅的脸面搁哪儿啊,锦陌自己都不知道的,怎么跟师姐起的矛盾,这下却说开了,锦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指了清澜师姐说“幼稚”“小气”,清澜只羞得气急败坏地到处躲。
彩云眸光闪亮,抿着唇微笑着,那些回忆流光溢彩,藏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九红狸继续道:“那时,法力高点的还要算我们三人,那冥夜法力最高,我自然要帮他了,谁知道,彩云这丫头又是截教的,我哪里敢再动手呢……想放弃时,却发现乾坤弓里竟有冥夜的妖力。”
彩云想着她这话,她不是不想要乾坤弓,只是怕了,否则又怎么会把法力输进乾坤弓去,她发现了那冥夜的妖力,怕冥夜一不做二不休杀人夺宝,这才临阵倒戈了……
“我告诉了另一妖,我们同时用妖力进乾坤弓去驱逐他的,却驱不走,那冥夜也不知什么来历……也得亏这幡然回首,不然我还得去见那锁曲呢!”九红狸这些话虽不足以让锦陌和清澜全不介怀,但也使她得到了两人的认可,锦陌也不会总借着教她鞭法去套她底细了,彩云觉得,九红狸这以退为进的方法着实也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她还算坦诚。
过一处庭院时,看见一线温暖的光束照了出来,彩云停住了,抬眼看去,是一处宅院,手里光华不显,乾坤弓却赫然出现。越过空庭,无声地滑过路道,停在屋外的暗处,透了窗沿望进去。
满室淡黄浅橙的烛光,却照了满室的斑白长布,寒风吹过,摇曳一室的凄凉,室中见一男子身影,袭一身水色淡蓝,身量颇高,背对着彩云,看不见容貌,但从他身上彩云没感觉到一丝敌意,他似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觉到彩云。
他身上没有仙力溢出,也不知是不是修道之人,他身上的气息很温和,彩云却不敢放松警惕。
在房里四下瞧了瞧,心中诧异,这竟是个孩童的房间,木头的精致玩意儿整齐地排了一室,松软的床铺是矮而且小的,彩云眸光一动,这难道是哪吒的房间……等等,李靖的三个儿子都是少年时拜了名师,这未必是哪吒的住所。
彩云心里忽有些慌乱,却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她转过身要离开,却听寂静里一人朗声道:“姑娘深夜来此,有何要事吗?”
彩云浑身一震,此人,好强!
彩云没有动,寒风将空庭里的花木摇得沙沙作响,显出一种空旷的寂静,淡淡的暖光里,那个身影转了个身,似快似缓地往门外行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踏在人心上,撞散了彩云似凝似散的思绪。
当金吒一脚跨出房门时,一枝仙箭携了尖锐的破空长鸣,从门侧,如闪电极速而来,直射他的头颅。
金吒心头一惊,却不慌张,只见他上身迅速后扬,长腿屈膝弯曲,在箭刺中他的前一刻,他的上身已然弯至与地面平齐,恰恰避过了仙箭,他的手灵蛇般伸出,抓住了长驱入屋的仙箭,金芒一动,长箭湮灭成仙光,飘散于空中。
金吒方站直腰,扑面一阵劲风,眼前青光一亮,他下意识伸手挡住,腕臂一痛,猛然抬眼,撞进一眸澄然,似望见一湖透彻的碧水,水面闪亮逼人,竟像凝的一层晶莹的冰,金吒心中一晃,竟在此时有些失神。
彩云以乾坤弓与金吒手臂相挡,右指扶上纤细如刀锋的弓弦,手一拉,漫漫的淡青仙光大盛。瞧一眼眼前的男子,容貌俊美,轮廓分明,眼角却带了一贯的浅浅笑意,这使他浑身透了一种白玉似的温润闲雅,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彩云手下不停,食指一弹,仙光瞬间凝形成箭,直射金吒胸膛。
这一箭威力超前一箭数倍,又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出,一旦射中,非死即伤。
彩云瞧见了金吒微微出神,只道这人必然会受伤不轻,心头忽有一丝悔意,这人与自己也无恩怨,这样伤人的行为与哪吒有什么分别,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这人在李府,必然与哪吒有关系,伤他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