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成孽》 28.活下来！

    漆黑的夜里，商朝的宫宇却仍被簇拥在无尽的灯火里，数不完的檐角重重叠叠在淡淡的光晕里寂寞地安静着，出了宫殿，苏妲己缓缓步入静谧的庭院，她已然换了身暗蓝的长裙，暗色的蓝在腰间微微束紧，突出她纤细柔弱的腰肢，仿佛人伸一伸手，就能掐断，衬出一种惹人心疼的娇弱。

    但庭院里的侍儿们却万万不敢将她当作一位柔弱女子，看她的眼神里含了深深的敬畏，那不仅是地位阶级上的敬畏，更是对这个人的敬畏，因为面前的这个妃子，是能设计中宫元配，皇后姜氏的人，她们又怎么敢放肆半分。

    院里侍儿急行走到她面前，曲膝跪下，颤声道：“娘娘，今晚大王来了，按娘娘吩咐，说您身子不适，他便走了。”

    苏妲己缓步走到庭院中央一棵巨大的海棠树下，伸出手抚了抚树干，温柔地闭上眼眸，风飘过，霓裳长裙摆动，乌发飞舞摇曳，杏脸桃腮，美如九天仙娥。侍儿们都看呆了，暗想，也难怪大王宠幸于娘娘，这般风姿，谁能不动心？

    苏妲己轻声问道：“大王，说过什么吗？”

    这话无波无澜，也没有任何难度，地上的侍儿一听便飞快地回答道：“大王不曾说过什么，只让娘娘多休息。”

    “多休息……”苏妲己轻轻咀嚼着这话，面上仍是梨花娇柔的笑，粉润的指甲却悄无声息地扣上了树干，嵌进褐色的树皮里。

    冷凉的寒夜里，月色仍是亮亮地给一切披上层光，苏妲己不说话，地上和庭院四周的侍女更是一句话不敢说，二月很冷，寒风阵阵，苏妲己却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静静立在庭院里，清冷的月光为她笼了银光的雾。

    她记得，她继任九尾狐族长的前一夜，天也这么冷。

    就是那天，抚凰祖先，将九尾狐族的钥匙交给了她，并传授给她一门惊天的神妙道法--开天辟地掌，还有一个秘密，九尾狐族藏身轩辕坟的秘密。

    当年，抚凰祖先受了截教多宝真人威胁，带着九尾狐族人离开，寻了一处洞天安身，却有一日，抚凰祖先神色大变，她突然离开。只半日，天地忽然变色。

    轰隆隆的雷像雨一样炸响在三界，山川崩塌，河流逆行，天上的乌云被巨力搅碎，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那方向是在东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地震一样，她和一众族人在天摇地晃里躲避高处落下的碎石。

    但还是有人受伤，被砸伤的族人在地上哀嚎，鲜血染了一地，远处的鬼哭狼嚎混合着这一处的惨剧，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毁，成了地狱。后来才知道，那是无上仙宫碧游宫之主，通天教主为抚凰祖先篡改上古神誓产生的异象，比之抚凰祖先发誓所产生的异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天，族人死伤众多，而抚凰祖先却是在半晚归来，抚凰祖先是去了女娲娘娘的行宫，她竟是去求女娲娘娘为她遮掩誓言。

    苏妲己神色忽黯淡，她想起了她在碧游宫里问的那句话：

    “教主，你的头发因何而白？”

    通天教主只笑了笑：“逆天改命，到底不是小事情。”

    那一瞬间她便做了决定。

    抚凰祖先当年立了两个上古神誓，其一是要脱离截教，她法力高强，借第一个神誓威力，以自身法力掩盖，发了第二个上古神誓--九尾狐族永世为妖。抚凰祖先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要发下两个誓言，直到通天教主要为她改誓，她才明白她是有多了解她的师尊。

    可上古神誓的威力也出乎她的预料，接到了多宝真人的传音，她便毅然地去了女娲行宫。

    截教内。

    “什么，她昏了头？发一个誓言不够，她还有第二个？”金灵圣母愤怒地在行宫里走动起来，她浑身气得发抖。多宝真人走过去，想拉住她，“这誓言也没什么，抚凰知道师尊法力虽深不可测，改两个上古神誓却是不可能的，所以才允给女娲娘娘一个承诺。”

    金灵圣母愤愤甩开多宝真人的手，冷声道：“所以现在，她的族人才参与进了封神之事里？”

    多宝真人语塞，看着金灵圣母脸上的怒火，喃喃道：“她也不是没有行动？”

    ……

    抚凰祖先给了女娲娘娘一个承诺，但有需要，九尾狐族赴汤蹈火也会做到！

    但心思聪慧的抚凰祖先很快发现了女娲的用意，她当机立断将九尾狐族迁进了轩辕冢里，轩辕冢是阐教所护之地，除了抚凰，没人敢踏进一步，而抚凰祖先却敢将整个狐族迁进去，通天教主为了她，给轩辕冢步下了结界，数千年来无人敢闯，如此一来，九尾狐族在阐教和截教共同庇护下度过了数千年和平祥和的生活。

    可三百年前，结界毁了，九尾狐族重现人间。

    苏妲己眼神逐渐漆黑，宛如一个有巨大吸引力的黑洞，女娲娘娘终于找上了她们，想要将她们一族拉进战场。

    因为抚凰祖先当年的承诺，她不敢，也不能拒绝。通天教主的长发不能白两次，而且多宝真人也在之前告诫她，不能告诉通天教主实情，所以她现在别无选择。

    她其实没有资格继任族长一职。

    她的法力低微，继位时也只有百年的修为，以人间岁数算也只一三岁孩童，甚至，她的资质是族里最差的，如果不是抚凰祖先认定了她，令九头雉鸡精辅佐她，又赠予了宝物玉石琵琶给她，她也当不成这族长，而那宝物玉石琵琶经数千年又修炼成精，化了人形，如今也在辅佐她。

    她与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情同姐妹，她们辅佐她数千年，她却不敢告诉她们这个秘密，从三百年前，结界破灭，她就一直害怕，害怕有今天。

    她战战兢兢了三百年，直到今天。

    苏妲己看着手里的仙盒，庭院里的侍女们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见苏妲己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仙盒了。

    苏妲己将它握住，眸光落在面前参天的海棠树上，她微微一笑，眸光仿佛穿越了海棠树，穿越了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宫墙，穿越了歌舞升平的繁奢商王朝，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轩辕冢里，她仿佛看见族中的族人在里面玩耍，那里仍是宁静，仍是祥和。

    她轻声道：“活下来！我要活下来！九尾狐族，所有人都要活下来！”

    她不介意利用，这样的乱世，利用反而能让她活下来，让族人活下来。三界里的这盘棋很大，自己却未必是弃子，女娲想用九尾狐一族的性命引截教入局也未必这么容易。

    眼波流转，仰望夜空，女子轻轻浅笑：“我不会认命，我得活着，我的族人也得活着！”

    耳畔的凉风徐徐传来如隐如现的轻柔声音：“我所看重的，是你的不争。不争，便不会贪，你的年龄，你的修为皆不重要，狐族不需要争……”

    如今，却不能不争了。

    此时，截教。

    金灵圣母低声笑出了声，衣袖掩唇，眼里也透了笑，晶莹透亮地盯住多宝真人：“所以如今，你是要我去保护那堆死狐狸？”

    多宝真人嘴角微抽，什么叫“死狐狸”，还“那堆”，金灵圣母越来越挤兑人了，但多宝真人瞧一眼金灵圣母不怀好意的眼神，也不敢多言，讨好地笑了笑：“抚凰最担心的也就是她们了。”

    抚凰？她担心？那怎么不自己活着去照顾，敢去找女娲那个老女人就得有心理准备，女娲是那么好求的么？金灵圣母默了一默，低头随意地看了自己的指甲，嘴里毫不在意地道：“你不给了那小狐狸逃生的法宝了么？”

    自家人最为清楚相互的性子，多宝师兄面上大公无私，该公道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但却是极度偏袒的，他能让那只狐狸就这样随便走了，金灵圣母抬头看他，似笑非笑的，“你给她什么了？”

    多宝真人谄笑着：“也没什么，就想关键时候救她们一族性命。”

    金灵圣母别过脸，厌烦道：“别这么笑，看着烦！”多宝真人表情一僵，默然伸手揉了揉笑僵的脸，却也知道金灵师妹这样说，其实是已经答应了，心里方松了一松，又听金灵圣母道：“我也不能成天盯着她们，会惹人注意，万分紧急时，我自会出手。”

    多宝真人听着，也知道这是实情，现在谁又敢自作主张地随便出手呢，拱拱手，道声谢意，起了身就往外走，正走到门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停住了。

    回头仍是笑，却越发讨好着，大姑娘似忸怩着回来，虽然多宝真人宽袍飘然，看着不觉女气，反而欲言又止得十分有礼，金灵圣母却越看越烦躁，脸上像挂了冰消似的，冷冷看着多宝真人将一支玉简交给自己，还叮嘱说要明日才能看，然后才离开。

    待他行出一段距离，金灵圣母将仙力打入玉简，顿时勃然大怒。

    “锦陌！清澜！彩云！多宝真人，你给我解释解释！”

    远远云端上，多宝真人只听得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天地仿佛都抖了一抖，无数的青鸾顿时受了惊，在云里乱窜起来，鸡飞狗跳地撞在一团，多宝真人只瞥一眼，笼一笼衣袖便化了云雾迅速飞走，边飞还边嘀咕着：“都怪水火童子那个混账小子，乘我想事情的时候跑了，不然，金灵师妹哪会发怒啊，有晚辈在，总得装一装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