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成孽》 27.抚凰

    在多宝真人的记忆里，她一直袭着血绯红衣，长发一泄如注垂落腰间，露出半张精致的脸，眸光流转似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似笑非笑地向你望来，说不清她的五官有多美，惊鸿一瞥，你也许仅能记起一点零星的模样，那双梦幻般的眸子掺杂了几分神圣的高洁，又沾染着灼灼的妖娆之色，已然成了多宝真人唯一的记忆。

    如今凡间净知些月宫嫦娥，百花仙子，多宝真人却觉得她们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数万年来，也不曾见多少人能与她相提并论，容貌比不上，气质也比不上。

    每每想起那次雨夜，她蹙眉跌落在泥地时的脆落狼狈，他的心就像被火烧一样难以忍受，是他亲手将她的傲骨一一扳得粉碎！他总幻想出她一身血污，站在旷野里，无助地踉跄爬走，可她的眼神一定是清冷而坚毅的，哪怕她全身浴血，哪怕她走投无路，他相信她也一定是骄傲的。

    因为她是抚凰，是通天教主第一位徒弟。

    多宝真人对抚凰的第一眼便是看见她那双绝美的眸子冷凉地看过来，那种冷漠到极致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瞥，你却能在脑中回放无数次，那眉眼一瞥在脑海中无数次重演里，它会逐渐淡化轮廓和实体，唯有那抹漠然到无情的眼神烙进人的心底。

    他是不知道她会死的。

    他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是倚着床塌，眉眼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厌倦，看人时，眼里已没有色彩，空空荡荡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光芒，也许仅有眉尖的桀骜才能找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她最后一刻也没有再见到教主，见到的只是他，他这个仇人。

    她肆意的大笑起来，点点猩红从她唇间溢出，她浑不在意，抬手抹去，衣袖上盛开朵朵妖艳的梅花。

    “真好！真好！最后还能见到熟悉的人。”

    “你不恨我？”

    “恨？我有什么资格吗？你是对的，错的……也只有我啊！哈哈哈……”

    他看着她大笑，笑着流出眼泪，笑着咳嗽咳出鲜血,看着她的元神震动，几乎溃散，他急急走近她，她却泪眼朦胧拉住他的手，从塌上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他小心翼翼揽住她坐在塌边，她的唇边是浅浅的笑，染着晚霞似的光芒，她抱着他模模糊糊地低语:“师尊，师尊，抚凰想你了，抚凰错了，不该拦着你收徒弟的，不该……咳咳咳……”

    他犹豫着，终是伸出手落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她忽然仰起头，轻轻看着他，他默然不语，由着她看，她道:“其实我满喜欢你的，还是师妹们，只是，我担心，担心师尊的心分得太多，我得到的就太少，”她又把头靠在他肩上，点点温热浸湿了他的衣襟，每一滴都像落在人心上，“怎么会这么贪心了呢，明明……只是，想做那个……最特殊的……人而已……”

    他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感觉到她一点点变冷，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像泉水一样源源不绝，贵为阐教上仙的他，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你后悔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金灵圣母淡淡地俯视着他，他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她，惨笑道:“错的是我，不是吗？”

    金灵圣母眼里忽泛起诡异的光芒，她讥讽地笑道:“摸摸你的胸前，利剑贯胸的滋味可还记得？你当她是师姐，可她却差点杀了你！而你，仅仅是用她族人威胁她罢了。”

    “金灵师妹，你还怨她？”

    “我不能不怨！当年我鲁莽地在她面前挑明她的心思，她拔剑向我，我是无所谓的……可她不该伤你，你伤得有多重，我就有多愧疚，我……就有多恨她！”

    “你……何必如此？你明知她的性子。”

    “那又如何，她注定不能回来了。多宝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怨恨她，师尊为了她去篡改上古神誓，损耗了近半的法力，看着师尊的头发一日雪白，我怎么能不怨，就算是在那天，她也没回来……”

    多宝真人忍不住分辩道:“她不知道师尊会……”

    金灵圣母蓦地盯住多宝真人，冰冷地止住他的话:“可之后呢，她还是没回来！”

    金灵圣母站起来，几乎在瞬间就走到多宝真人面前，双瞳紧盯多宝真人:“师兄，她喜欢师尊！”

    轰隆一声，仿佛青天里降下一道震耳霹雳，让人突然就脑袋一空，多宝真人抬头望着金灵圣母，嘴唇蠕动几下却不知道作何反应。

    金灵圣母转过身，逼回眼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努力让声音冷静下来，她微微扬起颔，看着宫殿上梁画，目光沿着精美的花纹勾勒着，声音如怨如泣，水一样慢慢溢出:

    “这是全截教都知道，却唯独教主一人不知道的秘密。全截教都知道的，她背弃伦常，喜欢上了师尊，可谁都不愿挑明，谁都不希望她难堪！截教的第二代，第三代……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万年前背离截教的一只九尾狐狸。直到现在，我们都没为难她！如果早些……她回来了……我还不会这样怨她的，可她到死……都执迷不悟！”

    话语的结尾，金灵圣母的声音不由地扬高了声调，显得有些尖锐，对截教众仙来说，几千年也不过眨眼，其中的变化也仅仅是这位道友多收了个徒弟，那位道友与阐教又打了架，输了赢了都回来说说，对三界来说，抚凰的事情不过是过去，但在截教众仙的心里，却像昨天发生的一样，金灵圣母不可能将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多宝真人苦涩一笑。

    都是年少气盛，金灵圣母虽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挑明抚凰的心思，却也足够让抚凰震怒惊骇，抚凰气昏了头，拔了剑想杀金灵圣母，彼时抚凰的法力最为高强，碰巧撞见的他在暗处已然心急如焚，眼看着金灵圣母受了伤，他只能出现为金灵圣母挡住那一剑。

    后来师尊到了，师尊惩罚了抚凰，他们却没敢说出争斗原因。

    伤好后，他约抚凰去了灵芝崖后的一处断崖，他逼抚凰离开截教，因为她再呆在截教，师尊早晚会发现她的秘密。

    她走了，却走得那样不留余地。全截教乃至三界都知道，通天教主的大弟子，为了脱离截教，发下上古神誓，还引动了天地异象，天地皆惊，万鬼哭嚎，三界都哗然震惊。

    师尊大怒，打了她一掌，将她关进了截教仙牢，截教弟子皆知其中原因，故无一人求情，却在教主转身的瞬间放出了抚凰。

    可师尊到底是疼爱抚凰的，当再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异象出现时，三界再次为之震撼，截教众仙更是全部跪倒在地，无法言语。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教主废了一半法力，拖着雪白的长发缓缓向他们走来，众人涌过去，围住教主，教主却只是淡淡地挥挥手，让大家散了，可谁都看得见，教主的另一只手滴落着血，教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疲惫。

    他咬了咬牙，重重跪在地上，他告诉教主，他放任抚凰离开了截教。他望见众位师弟师妹眼里的劝阻，可教主马上就会发现，抚凰离开了，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责。他轻轻偏过了头避开众人的眼神，他定定看着教主，请求他赐罪。

    教主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她要走，就让她走！

    从此，抚凰与截教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