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21.故园依旧

    第二十一章  故园依旧

    如果说高中生是典型的两点一线生活，那么复读生，有的人称之为高四生，更是典型的两点一线生活。一般而言，高四生带着唯一的目标——考大学——去复读。年龄渐长，青春耗不起。

    虽然学习理应是复读生的唯一目标，但就像幸福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然而很多人在人生旅途中常常迷失一样，在青春岁月中，每一个复读生往往都会经历或轰轰烈烈或平淡低调的爱情或单恋。凤鸣中学补习部的人也一样。

    也正是因为两点一线的生活，凤鸣中学的我们才更加渴望人生的新奇，爱情的浪漫，假期的放松以及亲人的关怀。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些东西非常稀缺。因此，复读注定是艰苦的。

    放寒假对我们意味着很多东西：没有过多的学业，压力的释放，与家人的团聚，看电视，走亲戚，找自己喜欢的人。我回到家中。家中只有爷爷奶奶和弟弟。他们很高兴我回来，尤其是弟弟。我看着他们，觉得很开心。爸妈一如往年，没有回来过年。我对此颇有微词，但也觉得很欣慰，因为他们不在家，就不会苦苦逼问我成绩，要求我学习学习再学习。不过，他们会打电话回来，接他们的电话对那时的我而言，很痛苦，很有压力。电话中，他们最关心我的学习，从不关心我的心情、心理以及青春。

    我家没有电话，需要到隔壁邻居家接电话，一元钱一次。我回家第二天，父母打电话给我。

    当得知我已经上次月考成绩不佳时，父亲厉声质问：“你是不是又泡在文学书中？成绩下滑这么多，是什么原因？”

    父亲没有手机，在电话亭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嘈杂的叫卖声。

    我有点抵触地道：“考好考坏都很正常，哪能次次都考好，你也不是每个月都赚钱吧？”

    父亲声调明显高了几拍，道：“你和我比？我和你妈起早贪黑赚钱给你和你弟弟用！你要每次月考都有提高才对！这次高考，你要争取比上次提高80分！”

    我道：“80分？太难了！到目前为止，我在这里复读提高了二十多分。要我提高80分，等于说要你每年赚一千万，你赚得到吗？你和妈妈不过每年赚三五万而已！”

    父亲怒道：“你这个臭小子，总是拿我作比较！你读书是给我读吗？！听说你在那里有一伙人，男男女女，乱七八糟，影响了学习，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这些信息，生气地道：“我们是同学，相互帮助，并没有影响学习。我们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为什么每次我有几个朋友，你都要怀疑，都要破坏，都要责骂他们？我这个年龄难道不需要朋友？你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

    父亲更生气了，厉声道：“你看你还说到前面去了！我没说你不要朋友，但是交朋友一定要谨慎，狐朋狗友不要交！谈恋爱绝对不行！谈恋爱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高考，你还没有记住上次的教训？我如果发现你再谈恋爱，一定断了你的经验来源，到你学校里找你老师！”

    父亲总是用“狐朋狗友”形容我的朋友，这次也不例外，而且总怀疑我在学校谈恋爱，把谈恋爱视为洪水猛兽。我很愤怒，生硬地回道：“我和他们是好朋友，绝不是狐朋狗友！我现在18岁，知道自己该交什么朋友，该做什么事，我和女生有正常的交往，并没有什么错，现在不是封建社会！”

    “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没错，但是你要以学业为重，谈恋爱是绝对来不得的。我和你妈绝对不允许你在高中时期谈恋爱，你要谈恋爱就别认我这个爸爸，别回这个家！”父亲非常愤怒，道，“还有，不好的朋友千万不能交，凤鸣中学周边乱的很。我警告你，你千万要注意，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莫问窗外事！不然又要耽误一年！”

    我生硬地道：“我现在每天都是学习，我知道怎么学习，你放心吧！你别老给我压力，压死我了，对你们没什么好处？还有，我18岁，就算是谈恋爱也不会死人，我谈恋爱和认不认爸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拿断绝父子关系威胁我？！”

    “压死你？威胁你？我哪里压你？哪里威胁你？我关心你的学业还有罪了不成？！你不知道我和你妈在这里多么辛苦，我们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为的是什么？你妈身体还不好！”父亲咳嗽了几声，接着道，“你在学校里瞎混，对得起我们吗？谈恋爱好？村里高中谈恋爱的，没有一个学习成绩好，没有一个考上大学，都在家中当农民！你眼睛没瞎吧？看不见吗？！”

    父亲从高一起就教育我高中不能谈恋爱，并威胁说，谈恋爱就断绝父子关系。久而久之，父亲不准我高中谈恋爱的话在我心中形成了巨大的阴影。

    我不顾在邻居家接电话，哭喊道：“好好好！你们苦，你们累，都是为了我！行，大不了我以后挣了钱，把我用你们的钱还给你们，这样行了吗？！我是死是活，不用你们管，复读用的钱就算我借你们的，以后一定还给你们！我谈不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无权干涉！”

    父亲骂道：“你他妈的混账！我和你妈每次关心你，你每次都要顶嘴！你从小就不听话，我和你妈受了多少苦？你和你弟弟，一个个都不省心！行，我不管了！你自己的前途，自己的青春，自己掂量，自己负责！”

    我含着眼泪道：“行！只要你们别压我就行！我自己知道怎么办！”

    父亲骂道：“行啊，你现在不仅和我顶嘴，还和我动手。真是儿子大了不由爹娘，我养你是白养了！你好自为之！如果这次考不上，我绝对不会出钱给你复读了！”

    我回道：“不出就不出！这次考不上，我绝对不再复读了！哪怕出去乞讨！”

    父亲气极了，大骂道：“混账！”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挂了电话，满脸泪水，正准备大踏步离开邻居家。邻居从隔壁屋子冲过来，道：“你还没付钱！”

    我一怔，木然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元钱，一言不发地递给邻居，然后快步离开了邻居家。

    每次在邻居家接电话，我都觉得很不好，我更不习惯在别人家暴露我和家人的争吵。我总觉的这会让别人笑话。

    其实，如果父亲一开始不是那么生气，我还愿意和他聊聊家常，聊聊心，聊聊我的生活，我的痛苦，我的迷茫，但他从不关心这些，开口就是学习，不如他的意就责骂。那时的我比较叛逆，逆反心理重，加上压力太大，总是和他顶嘴。我本来还想为几个月前和他动手表示自己的内疚，但一切都没有机会。我们只有争吵。母亲虽然善良，但在我的教育问题上，都是听父亲的。

    我走在冷风中，绝望的很。

    借着手电筒的光，我望着自己的家，黑暗中透出点点灯火的家。我的家是十分老旧的接近于危房的土房子，一面墙已经有点倾斜，爷爷托人搬来木柱支撑着墙。我把手电筒的光照在木柱上，木柱日晒雨淋，已经是黑绿黑绿的。我从小就看着这栋破房，这面危墙，现在我18岁了，它还在这里。我感到心中有点悲凉。

    父母和我以及弟弟构成的家，很少让我感受到温暖。而爷爷奶奶在家时，倒是能给我一些温暖。我可悲地意识到，父母早已经是我心中沉重的阴影。

    咯吱一声，我沉着脸推开门，进到家中。爷爷和奶奶正在看电视。每次打电话，奶奶都知道，我和父亲容易争吵，所以每次打电话前都会劝我好好说，但每次都没用。

    奶奶见我脸色不好，过来安慰我，我装着若无其事，洗漱完就回到自己的书房，一个陈旧的房间。一张大桌子，两张床。我一张，弟弟一张。不过，弟弟总是和我睡一张床。

    我埋头写日记，在日记中写下自己的痛苦、迷茫和困惑。

    弟弟并不懂太多事，但他会为我和父母争吵而担心。他担心的时候，常常站立不安，有时候显得非常狂躁。我尽量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与父母争吵的痕迹。他傻乎乎地睡着了，我一个人在看书，直至深夜。我一边看书，一边用蓝灰色的德生牌收音机，收听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节目，哪些午夜话语给了我许多慰藉。

    在无比喧嚣的春晚节目中，我们迎来了新年，炮竹声声。我知道，新的一年又来了，高考又更近了。我思念着远方的朋友，思念着杜春烟，没有她的日子，我非常寂寞，我渴望看到她。但是她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不会主动和我联系，从来没有过。也许她和她的萧准克在一起吧，想到这里，我心中很痛。

    我还想起邱洛碧，我知道她已经获得新生，有了新的爱情，新的朋友，她再也不和我打招呼。

    我想起罗飘鹤，不知道他和秦潇潇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去找她，秦潇潇是否原谅了他。我想起程胖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找小天，不知道小天现在怎么样了，是否真的变心了，还是她生病了。她为什么国庆长假时在胖子身上痛哭，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我没有答案。

    我还想起贺云潭、郭雅寒、楚景烛，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春节里都是拜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家里的客人来了又走了。我抽烟、喝酒、打牌，光明正大，没人约束，因为大家都这样。虽然日子无忧无虑，但我心中却惦记着高考。每一位亲戚问起高考，虽然是一种关心，但在我心中却是沉沉的一敲。

    寒假还没有结束，我已经非常想念我曾经害怕去的凤鸣中学，我打算提前去学校，我想见到那些可爱的朋友。我告诉爷爷奶奶我的想法，说自己想早点去学校复习，他们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奶奶给我煮了很多鸡蛋。我每次回家都要带走奶奶积攒的大量鸡蛋。

    多少年以后，我明白，这些煮鸡蛋虽然不贵，但却是爷爷奶奶的一份厚厚的心意。而当我有能力并且想回报他们时，爷爷的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而奶奶也牙齿掉得差不多，已经吃不下太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