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23.雨夜寒烛

    第二十三章  雨夜寒烛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纳兰性德《山花子》

    这件事很快就闹到校长那里去了。校长找了贺云潭去问话。校长了解了全过程后让贺云潭回去了，然后对梁老师说，这件事由你自己处理，考虑到贺云潭非常顽皮而且成绩太差，无论其认不认错，都可以考虑勒令其退学甚至开除。

    梁老师得意洋洋地回到教室，在下午课程结束前宣布了校长的决定。梁老师宣布这个结果时，贺云潭不在教室里。

    梁老师得意地说：“贺云潭已经被学校开除，不再是这里的学生。”

    我觉得很不公平，道：“梁老师，贺云潭考得不好，心情不好，他不是针对你的，你给他一次机会吧。”

    程万钧跟道：“梁老师，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罗飘鹤道：“梁老师，我还从来没听说因为成绩不好就把别人开除的事！这让大家太没有安全感了。”

    楚景烛始终没有说话，绷着脸。

    其他同学没有说话，项兵群也没有说话。

    梁老师不高兴地道：“别说了，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给你们说了。你们四个是我们班的四大金刚，沆瀣一气，不思进取！”

    我诚恳地道：“梁老师，你当初是和我们说过没错。但是我们也的确是想读书的。贺云潭虽然考试成绩不好，但他很会写诗，挺有才的，你就这样放弃他，会耽误了他一辈子。”

    梁老师怒视我，道：“我耽误他一辈子？说什么笑话？他这么个成绩，200多分，能考上什么学校？他在这里读书才是耽误自己一辈子！再说，他吊儿郎当的，就算诗写的好，也没什么用！”

    郭雅寒站起来道：“梁老师，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请你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写个保证，保证好好读书，让他再在这里读一个学期。毕竟已经读了半年，只有五个月就要高考了，前功尽弃太可惜了！”

    梁老师看着郭雅寒，脸色稍稍缓和，道：“郭雅寒，你别管他，不要因为他耽误你的学业！你如果因为他没有考上好大学，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老师这样的事见多了！你坐下吧。”又道：“贺云潭的事，大家不用替他求情了！求了也没用！”

    杜春烟给我写了个纸条，道：“梁老师的意思很明确，我们求情没用。要找的话就要找校长一级的人物，或者县教育局的人。”

    我心想，该找谁呢。我想到杜春烟老爸，但我觉得这件事太难了，因为杜春烟并没有主动表示要帮忙，而且我当时不希望和这些所谓的有权人打交道。我一时没了主意。

    下课后，我和程万钧、罗飘鹤到寝室里找到贺云潭，他正在郁闷地听歌。我把梁老师的话告诉他。

    贺云潭仿佛预先知道结果，长叹道：“梁老师早看我不顺眼，一直想把我弄走。虽然和你们在一起读书很开心，但既然已经如此，那我就走吧，好在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其实，我读不读都无所谓了，反正考不上。”

    我劝道：“潭子，你决不能放弃高考！我们都已经读了半年，苦了半年了，不能这样放弃！我们再去找找梁老师，让他给你一次机会。实在不行，你去清文中学复读也行。这个学校虽然差一点，但门槛低，应该会收你。”

    罗飘鹤和程万钧也劝贺云潭不要放弃高考。

    贺云潭道：“不是我想放弃，是我的成绩实在提不上去，是梁老师要赶我走。我去年虽然没有把所有时间用于学习，但也算非常用功了，可是我的成绩不进反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到最后，他眼含泪水。

    我们三人听了沉默不语。

    贺云潭继续道：“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有高考？为什么要复读？为什么要学这些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看才华？我写了那么多诗，有什么用？！”说着说着，他突然站起来，拿起自己平时视为珍宝的绿皮诗集，一边哭一边猛撕。

    我们试图制止他，但他劲头很大，拦不住，很快就撕烂了几本。

    这些诗集，我们曾帮助他放到全县各中学附近的书店里去卖。卖出去一些，多数没有卖出去。他曾告诉我们，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诗集在地摊上出售。

    我眼见拦不住他，急声喝道：“就算高考不成功，我们也绝不应该自暴自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潭子，你是一块金子，迟早会发光的！”

    罗飘鹤抱住贺云潭，道：“我把你的诗集送了一本给小柳，她蛮喜欢的，觉得很真实。就算不读大学，你照样可以做诗人，可以成名，但前提是你别自我放弃！”

    贺云潭不再撕诗集，靠在墙上，低着头，喃喃道：“我真感觉自己过得生不如死。”

    突然，楚景烛推开门，走进来。她安静地看了贺云潭，又看了看我们，然后把地下被撕烂的诗集捡起来，理顺，放在贺云潭书桌上。我心想，她大概早已经来到门外，我们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很久不进我们寝室了，她的到来，让我觉得很意外，但内心也很感谢。

    她浅黄色的头发已经染黑了，长了许多，穿着鲜红的棉服和蓝色的牛仔裤，鼓鼓的胸脯被雨淋湿了一大块，身上散发出早熟女生的诱人气味。

    她镇定地对贺云潭道：“潭子，你别自暴自弃，我认识教育局一个人，是我亲戚。我帮你向他求情，梁老师一定会同意你留下来的。”

    贺云潭有点意外地看着楚景烛，半响才道：“楚景烛，谢谢你的好意，我都这样对你，我——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楚景烛爽朗地道：“我们是一起来的，你还记得我们在凤鸣河边一起高喊口号吗？我们应该一起奋斗，相互帮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今晚就去找我那个亲戚，明天就会有结果的，你们等着。”

    我有点怀疑地道：“你有亲戚在教育局？也没听你说过呀！”

    楚景烛看着窗户，外面是大雨和黑夜，一道闪电打过。她淡然地道：“是一个远亲，住在县城，离这里不算远。我们两家走动很少，但他人不错，我去找他，一定管用的，你们放心吧。就这样吧，你们今晚好好待着，等我的消息。”

    贺云潭靠在墙上，道：“景烛，还是不用了，我可以换学校的。”

    楚景烛道：“这次是学校要开除你，清文中学未必会收你。”

    贺云潭道：“实在不行，大不了不读了。景烛，我不愿意你——”

    楚景烛打断他，厉声道：“我认识的贺云潭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说完掉头就走。

    贺云潭追上去，道：“我送你去吧。”雨已经越下越大，又刮起大风。

    楚景烛笑道：“不用了，不然才女又要吃醋了。再见！”

    贺云潭苦笑。

    楚景烛摆摆手，掉头离开。此时，恰好郭雅寒来我们寝室找贺云潭。她拿着一把花伞，个子比楚景烛矮了一大截。

    楚景烛满是痛苦地久久地看了郭雅寒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咚咚咚地下了楼。贺云潭看着眼睛里满是嫉妒的郭雅寒，欲行又止，停步在楼梯口，没有跟上去，任楚景烛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我一开始对楚景烛的话将信将疑，但看她十分肯定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只是心中充满担心。

    贺云潭表情复杂，打发走郭雅寒后，快步冲到澡堂洗澡，久久没有出来。雨夜中，我们四人等着楚景烛向她亲戚求情的结果。

    罗飘鹤躺在床上，道：“潭子，楚景烛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她？”

    程万钧道：“对呀，景烛姐又高大又好看，对你还这么好。”

    我在黑暗中躺着，等贺云潭的回答。

    贺云潭隔了好久才回答：“也许是她对我太好了，什么都给了我，所以我对她喜欢不起来。”

    罗飘鹤叹息道：“你和老曹都他妈的一个德性！贱！”

    “他们可是不同的，老曹从来没有碰过邱洛碧，潭子对景烛姐可就——，”程万钧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潭子，我真觉得你对景烛姐应该好一点，她挺好的。”

    贺云潭半开玩笑地道：“你要你拿去吧。”

    程万钧道：“去你的，我有小天。”

    我叹息一声。可不是吗，我没有资格批评贺云潭，因为我做的并不比他好。唯一不同的是，贺云潭老早就睡过楚景烛，那还是在高三第一学期的时候，那时还在唐镇中学。贺云潭和楚景烛有一次夜晚偷偷出去玩，回来太晚，学校锁了门。他们无地可去，偷偷钻入车站里的一辆中巴车中。车中无人，他们发生了关系，在车座上留下一大滩红色的血迹。而我连邱洛碧的手都没拉过，我不想在自己并不喜欢她时利用她对我的痴情。

    天空出现一道巨大的雷电，我心中一颤。小时候，家里的老房子不太结实，每次打雷下大雨我都觉得房子不安全，虽然房子从没倒塌过，但长大后我对雷雨闪电有莫名的紧张。

    程万钧重复道：“我觉得景烛姐挺好的，潭子，我希望你以后对她好一点。”

    贺云潭没有接话。

    窗外已是大雨倾盆。冬春之际，梦江县一带雨水甚多，潮湿寒冷，暗无天日。这么漆黑可怕的雨夜，不知道楚景烛怎么样了。不知不觉，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中。

    第二天，梁老师果然没有驱赶贺云潭，而是精神焕发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只不过，当梁老师宣布这个结果时，楚景烛并不在座位上，她当天都没有来教室。后来的一个星期，她的座位上都是空的。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天晚上楚景烛找的不是她所谓的亲戚，而是找了我们的班主任梁高城。当天晚上，梁高城的护士妻子刚好值夜班没有回来。楚景烛到了梁高城家中，向她求情，请他给贺云潭一次机会。梁高城同意这个请求，但要求楚景烛陪他睡一个晚上。楚景烛不同意。梁高城威胁道，不同意马上就让贺云潭退学。

    楚景烛苦苦地哀求，梁高城无动于衷，同时抱住楚景烛开始乱摸。楚景烛早知道梁高城不是什么好人，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梁高城的粗暴、直接和大胆给吓住了。她慌乱中拼命挣扎。梁高城信誓旦旦地答应，如果她□□一次，自己就放过贺云潭，再也不开除他，再也不纠缠她。那个时候，梁高城早已经紧闭门窗，楚景烛就算是想跑就跑不掉。最后，梁高城得逞了。

    那个寒冷雨夜，梁高城肆无忌惮地糟蹋楚景烛，楚景烛流尽眼泪，身心受创。

    我们后来渐渐明白，梁高城在报名时就盯上了楚景烛，被她丰满的胸脯和迷人的身材所吸引。凭观人多年的经验，他敏锐地发现她和贺云潭的特殊关系，认定楚景烛痴痴地单恋贺云潭，所以提出，贺云潭如成绩在倒数五名之内就要退学，他很有信心楚景烛会为他牺牲。他的阴谋得逞了。梁高城还在楚景烛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录了全过程。楚景烛并不是他糟蹋的第一个女生，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是他最满意的一个，以至于此后他还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当我知道事实的真相时，我才明白，一个女生爱一个男生可以爱的这么无私，爱的这么坚强，爱的这么伟大。该惭愧的和无地自容的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臭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