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38.小天之死

    第三十八章  小天之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张震岳《再见》

    第二天上午我听到消息说，程万钧已经回来了。不过，他父母已经知道他去了省城的事，雷霆大怒。程万钧先和妹妹一起回了家。不过，我们还是不知道曾雪天怎么样了。程万钧没有和我们通上话，我们也不便主动往他家里打电话。我们着急地等待程万钧归来。

    下午程万钧到了学校，一脸极度的懊丧和悲伤。当时正在上政治课，我们都没法直接找他，但我有一种很强的预感：大事不妙。

    政治课是我们当天最后一堂课。

    下完课，我们很着急地去找程万钧，此时梁老师也来找他。虽然程万钧事前向梁老师请过假，但是他晚到了两天。梁老师抢先一步找了程万钧，并怒视了我们一眼。

    程万钧有点恍惚地跟着梁老师进了办公室，梁老师猛地一下把门给关了。我们悄悄地跟到梁老师办公室窗前，只听见梁老师在里面咆哮：“程万钧，你这一去就是五天多，浪费了多少时间？说好了你4日正常上课，你还是晚了差不多两天。你说你外婆在省城病危，你要去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接着是程万钧的声音，这声音倒是比平时冷静许多：“梁老师，对不起！我的确晚到了两天，的确是因为有些状况。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行，这周全班大扫除由我一个人承担也行！”

    “惩罚你？那是肯定的！这周大扫除就由你一个人搞。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是去看病危的外婆？你说你外婆病危之所以不回家，是因为她家就是省城的？是不是？”梁老师仍然很愤怒。

    “对不起，梁老师，我这次去的确是有事。请你原谅！我不想说谎，能不能请你别问？算是我求你了。”程万钧哀求道。

    “程万钧，你一句有事就可以了？就可以请假五六天？那这个班130多人我还怎么管？不行，你必须说清楚，不然叫你家长来，反正你家就在县城。”

    “梁老师，我求你了！我不是去害人，的确是碰到了困难！我不妨碍别人，也不会妨碍你，请你放过我。”

    “你不是去找相片上那女的？对了，我怎么没想起来！你肯定是去找她了。怎么？千里相会啊？就只有两个月了你还忍不住？你高考考好了，再找她不就可以了吗？你真是个猪脑袋。”梁老师骂道。

    “梁老师，我知道要是你完全不负责的话，根本不会管我。我感谢你管我。但是，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请你不要再管我。我不是三岁小孩，我会自己判断的。梁老师，我真心希望你省省心。谢谢。”程万钧不卑不亢地道。

    “程万钧，你去省城这件事你父母知道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他们已经骂过我几次了。”

    “知道？知道还不通知我？你父母也真是的！好，这次的事，你必须找你父亲或者母亲来，不可能这样就完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否则全班风气都要被你带坏。明天上午9点，请你父亲或者母亲来我办公室见我，否则我必须把你旷课的事报告学校。”梁老师说这话时，我心想，他骚扰女生、暴烈脾气才真正让全班风气变坏了，而程万钧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人。

    “我不会再去省城了，因为她已经死了！”程万钧很悲伤，带着哭腔。

    “死了？程万钧，你别糊弄我！怎么死的？平白无故怎么会死人？”梁老师不依不饶，但语气弱了一些。

    “反正是死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她从小身体不好。为了不影响我学习，她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还说要和我分手。我是不死心才去看她的。”程万钧呜呜地哭起来。

    听到这里，我、罗飘鹤和贺云潭都大吃一惊，我们都为程万钧和小天而难过。小天死了？怎么可能？虽然我们知道她身体不好，有癫痫，很瘦，可能还有别的病，但不知道她会死。我突然想起程万钧曾说过，国庆假期时，小天突然趴在他身上哭，也许小天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得了重病。

    “真的吗？是什么病？”梁老师还没消气。

    我们偷偷地透过破烂的玻璃，看见梁老师充满怀疑的愤怒的脸。他一头卷发像假发一样死死地贴在他的大脑门上。

    “反正是死了，我不会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但是她的确是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吗？”

    “程万钧，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她的事难道是我造成的？我作为你的班主任，管你是我的责任。管你是害你吗？她叫什么小天吧，她死了，老师也表示遗憾。但这是两码事。你明天必须把你家长请来。小天的死，你也不要太难过，我权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我们知道门即将打开，立马躲起来。胖子飞快跑了出来，我们最后在凤鸣河边的古塔旁找到他。

    我伤心地问：“你对梁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胖子点点头，抱住我们，呜呜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都被他感动了，我眼泪都出来了。

    胖子边哭边道：“小天得了——血癌，她早有预感，11月正式——确认，她瞒了我，怕影响我学习，要——和我——分手，一直不理我。”

    我难过地说：“胖子，别太难过了。”

    胖子继续哭道：“小天死了，她4月初——去世了。”胖子哭的哇哇叫。我忍不住也哭起来。

    胖子继续哭道：“她4月初，就去世了。她一直瞒着我，她妈妈在照顾她。她去年过年也没有——回来，一直在——化疗，她妈妈告诉我，她头发早就——掉光了，她很想我，但是，又怕影响我，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还骗我说找了有钱的人，为什么我那么傻？就相信了，还——一直怪她。”胖子成了一个泪人。

    罗飘鹤也抱着胖子，道：“胖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坚强点吧。”

    胖子伤心欲绝地道：“罗帅，她四月初就走了，四月初，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胖子的泪水流湿了我的双手，我含泪道：“小天好伟大，我们错怪了她。”

    胖子摇着我，撕心裂肺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她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她，我有多么爱她！我可以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哪怕就一天也好，可惜没有，没有！”

    贺云潭悲叹道：“没想到弱小的小天竟是这么的伟大！真是世间奇女子！只可惜老天无情！忍叫玉钗沦落泥中埋！”

    胖子哭道：“她没有钱，到处筹钱，筹到了不少钱，但还是不够——后来她不得不中止化疗——所以就——小天，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帅看到胖子如此悲伤，试图喝住他，道：“胖子，小天已经去世，你这样哭有什么用？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该振作起来！人生在世，生生死死在所难免！你哭有个毛用！”

    胖子还是哭，只是声音略小一点。他哭道：“可是罗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罗飘鹤道：“这还不明白吗？他怕影响你的学习。告诉你，你能治好她的病吗？”

    胖子哭道：“她就不怕我伤心？她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我们曾经山盟海誓，永不分离，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摇着胖子的身子，严肃地道：“胖子，小天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的高考。说要和你分手，是怕你知道真相会伤心。她用心良苦啊！你应该体谅她的用心。如果你希望她没白死，你就好好振作，混出人样啦，让她在九泉之下也安心！”

    罗帅和贺云潭附和我的观点。

    胖子怔怔地看着我，哭着叫道：“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小天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情绪很失控。

    我继续严肃地道：“胖子，你千万别这样想，如果你是这样想，小天就白死了。她不希望你颓废，不希望你成为窝囊废，你知道吗？！你连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帮她实现吗？！”

    胖子眼睛都哭肿了，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仿佛抽搐一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望着我们，哭道：“可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胖子，道：“胖子，我们都很理解你，我们也很难过！但是，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说。你18岁了，知道吗？18岁，是该对自己负责的年龄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生老病死，死是人生的重要内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被死亡和苦难打到！不是吗？”

    胖子怔怔地看着我们，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被死亡和苦难打到！可是——小天走了。”他一个人往水边走去，直到两只鞋子都泡在水中才停下来。

    他仍然哭泣着。

    凤鸣河水哗哗地流着，似乎在为小天的死而哭泣。

    我悲伤地看着胖子，想起小天的去世，心如刀绞。

    贺云潭轻轻地对我道：“你说的对，但是这些话现在对胖子而言，太深奥，我们让他安静地哭会吧。”

    我点点头。

    罗飘鹤点起烟，忧郁地看着前方的胖子和凤鸣河，叹息了一声，道：“痴情真的会让人如此悲伤吗？！”

    我没有胖子这么痴情，我最多只是沉重的暗恋。但胖子如此悲伤，我仿佛也理解了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死不离。我心中充满了沉重的伤感。

    挖沙船大多停止了工作。夜色笼罩之下，它们犹如一具具巨大的敞着口的棺材，横在河中。

    我幽幽地道：“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希望胖子能够挺过去。”

    我看着胖子，罗飘鹤看着我，贺云潭看着河。

    河水的声音完全湮没了我们。

    忽然，楚景烛从后方走来，走过我们，径直走到胖子身边，紧紧地抱着胖子。胖子呜呜地哭道：“景烛姐，小天死了，小天死了，她4月初就去世了，她的骨灰也扔在湘江中了。”他反复重复着。

    楚景烛的脸对着河，我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非常悲伤。

    良久，楚景烛忧伤而镇定道：“胖子，姐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