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55.沉船悲剧

    第五十五章  沉船悲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我们出了凤鸣客栈，大约是上午8点刚过的样子。出了客栈后我们便急着下山，因为杜春烟父母上午会回来。他们如果发现杜春烟不在家，或者知道她晚上和我在一起，一定会震怒，也许会做出很激烈的行为，何况我们还有课。

    下山路上，我们遇到昨下午我们看见的那群低年级高中生。还是那个女班主任，他们似乎也很赶。

    一路上我拉着杜春烟的手，秦潇潇则和罗飘鹤时而拉手时而半搂着。雨后的路面有点滑，露水打湿了我们的鞋子。

    想到杜春烟马上要离开，我有点惆怅起来。但惆怅归惆怅，我和她早上的温存还在，我还沉浸在那份温存的甜蜜中，何况我并未认为杜春烟的离开就是我们的永别。

    快到山脚时，我没有再拉杜春烟的手，我害怕别人看见我们这样。低年级学生刚好和我们同时到达河边。因为昨夜下了暴雨，河水明显比平时湍急。摆渡的不是昨天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而是一对中年夫妇，农民模样。他们的电动船上摆满了成排的凳子。

    我们四个人，加上低年级学生，女班主任，一共30人。

    我们没有担心船有问题，只有杜春烟有点疑虑，害怕水太大，船载不了这么多人。但中年夫妇满口应承，表示40个人他们也载过，没问题。

    在急着过河心理的促使下，我们都上了船。女班主任看起来有点大大咧咧，但她坐在船上后一直皱着眉头，反复询问船家有没问题。中年夫妇满口承诺没问题，说开船十多年，稳得很，大不了开慢点。在我们的担心中，电动船发动了，驶向河中心。

    我坐在杜春烟旁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的手微微有点发抖。罗飘鹤坐在秦潇潇旁边，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有了上次落水的经历，秦潇潇老实了很多。我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我和罗飘鹤水性很好，即使有问题也应付得了。

    几艘挖沙船在河中，因为涨水，没有开工。挖沙船的铁链子挂在河中，到处都是。中年夫妇开船比较慢，但无奈河水湍急，尤其是到了河中间，河中的漩涡影响船的方向，船身开始不稳。

    船家两口子一开始很淡定，后来渐渐地紧张得冒汗。女班主任向开船的女人索要救生圈以防万一，女人只拿出四个救生圈，表示她只有这么多，并要求大家坐好。

    中年男人也着急了，大喊着要大家坐好，别动。

    我看形势不妙，除了提醒杜春烟小心并紧紧抓住她的手外，还提醒罗飘鹤小心。罗飘鹤郑重地点点头。秦潇潇几乎已经完全投入罗飘鹤怀中。

    突然，湍急的河水把一根粗大的木头冲到船身上，船身趔趄，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很多人尖叫起来。此时刚好旁边有一根挖沙船打在河中与水面成45度的铁链，铁链绊住电动船。早已经不稳的电动船立即翻了。我听到惶恐的尖叫。

    我在落水前吼道：“大家小心！春烟潇潇抓紧我们！”掉入水中后，我死死地抓住杜春烟，拼命地挣扎。一个大浪袭来，船很快就被推开了，我们无依无靠。我在挣扎中看到罗飘鹤抱着秦潇潇在水中沉浮。我还看到不少人在水中挣扎、哭叫。我看见女班主任勇敢地拉着两个女生。

    有些人靠近并抱住了那根撞击电动船的木头。木头随河水往前飘。还有人抱住了铁链，暂时没有被淹没。我还看见船家两口子拼命救人，大喊大叫。只可惜，周围并没有人来救我们。对岸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

    杜春烟没有水性，一开始激烈挣扎，我安抚了她的情绪，她稳定了下来。罗飘鹤一度没有抓住秦潇潇，秦潇潇沉在水中，但后来罗飘鹤努力摸索，找到了她。我们四个，还有一些水性好的学生往对岸游去。我们到了岸上后，大声呼救，终于有人跑过来救人。

    杜春烟像一滩泥一样倒在岸上，秦潇潇猛烈地呛水。我和罗飘鹤又回到河中救人。杜春烟和秦潇潇软而无力地叫我们小心。我们各救出两个人，船家两口子也救出了三个人。岸上的人和我们一道，把抱在铁链上的人救了上来。木头上的人也被救了上来。

    女班主任没有上来，她在用瘦弱的身躯救起两个学生后，再也没有上来。船家清点人数之后，哭喊道，还有7学生没有上来。河中已经没有任何人挣扎的迹象。大约是有人报了警，两条搜救船来了，开始打捞。两条渔船开了过来，参与救人。

    岸上哀嚎一片，十分凄惨。我和罗飘鹤几乎是虚脱一般，精疲力尽，倒在岸上。

    岸上的人发现，救上来的人中已经有5个人没有呼吸或者快不行了。两辆救护车很快开来了，停在防洪提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往车里抬。警察也来了，女船家几乎被警车吓得要逃走，男船家制止了她，配合警察以及打捞船，搜救没有上来的7名学生。

    岸上的人越围越多。凤鸣中学的老师也被惊动了。

    我看见梁老师带领班上很多同学过来了。梁老师见到落水人群中有我们四人，气得脸都绿了，大骂我们是混蛋，并冲上来揍了我和罗飘鹤一拳。打了一拳之后，没有再动手，仍骂骂咧咧，咆哮道：“班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船上？”

    我很内疚地摇摇头，告诉他只有我们四人。梁老师脸色稍宽，但仍严厉地喝道：“杜春烟和秦潇潇今天要是出事了，我非要送你们坐牢不可！”

    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和梁老师对接，了解情况后，批评他没有尽到责任。梁老师表示我们是复读生，没有统一宿舍，不好管，他也没办法。警察又说了他几句。

    程万钧看见我们后，问长问短，傻傻地流泪。

    这时，搜救船打捞出一个女学生，放到岸上。女生看起来长的很清秀，梳着两只可爱的长辫子，嘴巴张得很大，水不停往外流。她上衣已经没有了，□□着上身，只有红色内裤还在身上。搜救员告诉大家，她已经死了。岸上其他昏迷人员都被救护车救走了。只有她一具尸体摆在我们身旁。

    看到她的尸体时，我的心真正被触动了。很多人都哭了起来，我也哭了起来。我看见杜春烟眼睛红肿，哭得很伤心。程胖子在那个女学生尸体旁哭得格外伤心。我明白，他是触景伤情，想起曾雪天了。我安慰杜春烟，罗飘鹤安慰程胖子。秦潇潇没有哭泣，靠在防洪堤坝上休息，眼睛死死地看着罗飘鹤。

    河水湍急。大家在岸上高喊加油、救人的口号，但没有人敢贸然下河，两条搜救船和两条渔船在河中搜救。

    梁老师要先领走我们，警察做了登记后同意我们先走。同学们簇拥、搀扶着我们往学校走去，梁老师一路上都在抱怨、批评我们。

    我充满内疚，一言不发。我们四个人都黯然神伤。程万钧停止哭泣，搀扶着我和罗飘鹤，深怕一松手我们就会消失。郭雅寒搀扶着杜春烟，秦潇潇被另外两个女生搀扶着。

    我和罗飘鹤打算先到寝室换衣服，然后送杜春烟和秦潇潇回家。我们刚到凤鸣中学补习部，正要回寝室，我看见杜春烟老爸脸色铁青地站在教室前面的小巷子口，身边站了四五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以及上次我们见到的朝世峰。朝世峰阴郁地看着我们。

    杜春烟看见她爸爸，一把抱住他，但没有哭泣。秦潇潇也很坚强，强颜微笑。我后来推想，其实她们内心很想哭泣，但又知道如果哭泣，杜杰俊一定更生气，对我和罗飘鹤更不客气。

    杜杰俊平静地把杜春烟和秦潇潇扶到车中，然后冲到我和罗飘鹤前面，狠狠地抽了我们两人一个耳光，厉声道：“如果她们今天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要了你们的小命！”他的耳光尤其重地打在我脸上。我感觉脑袋轰鸣，仿佛被车撞了一般。我被他抽得几乎跌倒。很多人围观我们，我感觉自己像被烈火猛烧一般，恨不得钻到地缝中去。

    杜春烟急忙道：“爸爸，是他们救了我和潇潇，他们救了我们的命。”

    秦潇潇也道：“姑父，是他们救了我们，你别怪他们，是我要出去玩的。”

    杜杰俊喝道：“你们都闭嘴！也别为他们开脱了！要不是他们带你们出去，哪有这种事发生？”

    事出突然，梁老师有点吃惊，也震慑于杜杰俊的官职，嗫嚅道：“杜县长，不好意思，的确是我管教无方，他们无法无天，他们——”

    杜杰俊喝道：“梁高城，我看你当老师也当腻了吧！”

    杜杰俊身边的人指着梁老师的脸，阴冷地道：“梁高城，你不像话！”

    梁老师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道：“是是是！我管教不严，我不像话！”

    罗飘鹤用嘴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低声道：“我们除了救起她们，还救了两个学生！”

    梁老师对罗飘鹤喝道：“你还说！你们这是有功了是不是？”

    罗飘鹤嘀咕道：“这次出事，并不能怪我们。”

    梁老师哼了一声，道：“杜县长，真是不好意思，我教导无方。”杜县长没搭理他。

    我又难过又委屈又内疚地道：“杜伯伯，对不起！”

    杜杰俊喝道：“别叫我杜伯伯，今天要不是看在她们说你们救了她们的份上，我一定把你们关起来！我再一次看到，你做事是多么没有分寸，这么大的洪水，你们竟然敢坐船过河！我女儿如果和你在一起，注定一辈子没有好下场！”

    我嗫嚅道：“我——可是我们也没别的途径可以过河。”

    梁老师在一旁道：“你们俩还不赶紧认错道歉，难道要我表扬你们？”

    我对杜杰俊鞠了一躬，道：“对不起！”

    杜春烟表情紧张地看着我，眼眶含泪。

    罗飘鹤面无表情地道：“不好意思，不会有下次了。”

    杜杰俊喝道：“下次？这次淹死这么多人，上面一定会追查的，你知道会牵涉到多少人吗？”

    罗飘鹤道：“我们是有错，但这次翻船，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被杜杰俊的话吓住了。梁老师似乎也被吓住了，但他不知道是出于为我们澄清，还是出于为自己撇清，怯怯地道：“杜县长，我了解了，那些学生和他们无关，是武老师组织的——”

    杜杰俊厉声道：“是吗？”这时候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人从远处跑过来，凑在杜杰俊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杜杰俊皱着眉头听了，然后对他的司机道：“王师傅，你先送他们回家，然后来现场找我。”他又对杜春烟和秦潇潇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让她们回家后换身衣服，洗个澡，老实待着，别乱跑。

    杜杰俊用手指着我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带着他的官员钻到桑塔拉轿车中。

    朝世峰上车之前，脸色铁青地对罗飘鹤道：“你和你爸爸可真是一个德性！你说你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罗飘鹤道：“朝叔叔，你批评我不必扯上我爸！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

    朝世峰以为他不会回嘴，一时语塞，道：“你——”接着又叹息道，“你和你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从不觉得自己会错。”说完就上了车。车子很快就往凤鸣河方向开走了。

    罗飘鹤叹息道：“不明白你们大人为什么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从不听我们说话。”说完就蹲在地下。

    杜杰俊一走，梁老师挺直腰板，厉声对我们道：“你们两个杵在这里挺尸吗？还不赶紧回去换衣服？”又对围观的学生训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就喜欢围观！悲哀！”

    同学们对梁老师的话充满不屑，对我们投来同情的目光。

    项兵群道：“梁老师，你很英勇，大家都知道，不过刚才好像也没见你下河救人，不知道你这叫不叫围观？”

    梁老师道：“项大炮，我看你是疯了！别以为要高考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们的档案都在我这里！”

    很多人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但都回了教室。项兵群拍了拍我和罗飘鹤的肩膀，翘起大拇指。我们对他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程万钧恋恋不舍地看着我们，梁老师把他拉走了。

    我们步履艰难地往寝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