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江南》 56.劫后余生

    第五十六章  劫后余生

    我们到了寝室后，没有热水，洗了个冷水澡。我开始鼻塞。罗飘鹤倒还算正常。经过这次沉船事件，我感觉杜春烟和秦潇潇可能不能马上走了，因为杜春烟爸爸必须处理这起沉船事件。虽然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政府对于责任事故的规定，但我们从矿难及校车事故的新闻中知道，出了这种事，是要处理人的。我隐约知道，杜春烟爸爸分管的是工程水利交通口，杜春烟妈妈则是教育局副局长。

    我们肚子饿极了，又非常困倦。所有游过泳的人都知道，长时间在水里游泳后，人会很困倦，更别说是逃生和救人。我们囫囵吞枣地吃光了寝室里残留的零食。

    罗飘鹤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叹息道：“哎，不知道最后那6个学生能否都打捞上来？我估计凶多吉少！”

    我坐在程万钧床上，靠着贴满报纸的墙，疲惫不堪地道：“哎！太惨了！河水太急了，谁也没想到。”

    “哎！人就是这么没了。那个女班主任很英勇，我想起我妈。”罗飘鹤突然很悲伤。

    “死了这么多学生，一定会处分很多人，电视上都这么放。”

    “潇潇昨天说，明天市里的官员过来考察，估计这次县里想瞒也瞒不了。”

    “你说杜春烟老爸会不会被处分？”我有点担心地问道。

    “估计会！我听潇潇说，他分管工程水利交通这块，脱不了责任。听说早几年凤鸣河也因为这样的事，处理了一批官员。如果他被处理，春烟和潇潇很可能不能马上走，但春烟未来的生活说不定会很艰难。”罗飘鹤点起烟。

    我听后很担心，罗飘鹤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叹道：“也许她会很伤心，哎！希望她不要太难过也好！”

    罗飘鹤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她是成年人。如果她爸爸坐牢了，你的机会就更多了。不过，我听说她妈是教育局副局长，估计这次也得受牵连。”

    我丝毫没有感到高兴，我的想法和罗飘鹤不同，我不希望杜春烟痛苦，也没有罗飘鹤那么乐观。我爬到自己的床上躺着，道：“她还是会听她爸爸的话，说不定她会更听她爸爸的话。希望她不会因此恨我。”

    罗飘鹤道：“不会吧？你太悲观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害怕一切阻力。”他说得斩钉切铁。

    我建议罗飘鹤给秦潇潇打过电话，问问她们的情况。罗飘鹤打过去后，一个女人接了电话。罗飘鹤自报家门后，对方很不客气，让他不要再打电话了。听声音，我感觉这女人是杜春烟妈妈江素兰。我吐吐舌头道：“她们家的门，真是不好进啊！”

    罗飘鹤满不在乎地道：“管她呢！只要我罗飘鹤认定了秦潇潇，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她，刀山火海我都敢闯！老曹，我希望你和我一起闯！”

    我想了想，道：“我尽力吧！”

    “我有点担心潇潇，她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我看见她一直捂着肚子，好像肚子不舒服。”罗飘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谁经过这么一折腾会好受啊？”

    “好像不完全和落水有关。”罗飘鹤坐起来，若有所思。

    “那会是什么？你别多想了，或许是来大姨妈了，难道这你也要管？”

    “大姨妈？或许吧，但她一般不是这个点来大姨妈的。”罗飘鹤道。

    “这个你也知道啊，真牛。或许是你想多了，下次问问她吧。”我实在是困极了，只是睡觉。

    “好吧。我们赶紧睡一下，等会还得去学校，估计梁老师不会让我们一直不上课。”我感觉罗飘鹤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

    我们都睡得很沉，直到下午5点半才醒来。醒来后，我们利用我那台深灰色德生牌收音机搜索关于沉船事件的新闻。

    我们悲哀地听到省交通频道广播说，梦江县凤鸣河的沉船事故造成了5名学生死亡，目前还有3名学生下落不明，县领导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处理事故，沉船可能与渡船管理不当、超载以及洪水有关。报道还说，市领导了解到这次事故后，责成梦江县委县政府及时妥善处理事故，全力打捞失踪人员，妥善安抚死难者家属，并将于明天上午组织专案家赶往梦江县指导工作。

    新闻报道让我们犹如重回凤鸣河中。回想起船难的现场，我很后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罗飘鹤也脸色凝重，说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我们正准备出门，程万钧回来了，气喘吁吁。下午的课一结束他就跑回来了。见到我们后，他高兴地道：“我真怕见不到你们了！”

    这时贺云潭也从家里回来了。他在路上早已经有所耳闻，见到我们没事，非常高兴。我们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告诉贺云潭刚才新闻广播里说的内容，并告诉他，实际死的人也许更多。贺云潭脸色凝重，半响不语。突然，他像诗人一样感叹道：“相对于这些不幸的人，我们或许应该感恩！活着真好！”

    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泪光。我觉得他说的很好，也明白他在父母常年重病家里经济压力巨大的条件下说这话，很不容易。程胖子听到这句话时轻轻颤抖了一下。

    “是的，活着是好！”罗飘鹤附和道。

    “让我们为那些死去的同学，还有那个女班主任默哀吧。”我提议道。大家同意。我们站立着，脸色凝重，闭着眼睛，默哀了大概一分钟。

    默哀后，我问贺云潭，他父母的情况怎么样。他一边从包里掏出东西一边道，老样子，还能怎么样，受罪地活着。我、罗飘鹤和程万钧都安慰他，希望他宽心，别负担太重。

    晚餐时，我们看到省电视台也在播放沉船事故的新闻。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没有变化，但那些悲惨的画面却依然触目惊心。

    我和罗飘鹤简直不敢看电视画面，因为它在我们心中引起悲伤的记忆。死难的就是我们的校友，我们的身边人，原来我们多少次口中念叨的死亡，是这么残忍，这么令人发晕！我特意关注了程万钧，因为小天死后，他情绪一度非常不稳，尽管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但我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如何想的。我看到他端着饭碗走到一边，偷偷地抹泪。

    有人说过，经历死亡，是成人礼的一部分。我深刻认同这句话。沉船悲剧，犹如在我们心头浇过的觉醒的水，让我们感觉到其实生命非常脆弱，非常短暂，并不能无度地挥霍，应该万分珍惜。

    晚饭后，程万钧和贺云潭陪着我和罗飘鹤到学校附近的私人门诊上了些膏药，因为我们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刮伤。黑眼眶老年医生听说我们是船难事件的经历者，一改平时的冷漠，没要我们一分钱，同时还偷偷地对我们说，这次肯定要抓走一批人，因为如果不是官员贪污防洪工程款，凤鸣河不会发这么大的洪水，何况死了这么多学生，学校和县里都有责任。我们感谢了他。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更担心杜春烟了，因为如果她爸妈出事，不知道她会是什么状态，应该会很糟。

    晚自习时，杜春烟和秦潇潇都没有来，我们也不知道她们是否走了。校长和梁老师找我们到校长办公室里谈话，批评的同时也安慰了我们。校长严厉地警告我们，高考前禁止我们再去河边。

    我从校长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表情里知道，他已经深感不妙，这次沉船事件将对他的前途产生直接的负面影响。

    我们还知道，学校已经就沉船事件开过校领导班子会议，检讨管理问题，要求全校老师加强管理，严禁学生再度私自乘船和游泳。

    杜春烟爸爸没有再出现。朝世峰倒是领着两个警察，找我们到梁老师办公室谈过一次话，问了些问题，重点要求我们不要对外人谈起死亡人数的事。他说，县政府会公布最终的权威数字，一切都听县政府安排，县政府会稳妥地善后。这一次，他和颜悦色了许多。我们配合了他的询问。

    晚自习回去时，学校本部已经有家长在校园里哭哭啼啼，有的还大声叫骂，控诉学校管理不善，要求学校为他们死去的孩子负责。他们悲戚的哭声和吵闹声，让我感到非常不安和难过。我低着头，匆匆走过他们身旁。

    我惦记着杜春烟，罗飘鹤惦记着秦潇潇，但我们不敢去找她们，也害怕给她们打电话。我们想起杨在民，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我们想通过他了解杜春烟和秦潇潇的情况。

    我们跑到他公司，公司里灯火通明。门卫拦住我们不让进，我们大吵大闹，最终还是要到了他的电话。罗飘鹤打通了杨在民的电话，杨在民听出是我们后，对我们大骂，指责我们给她们带来了灾难，坚决不肯透露杜春烟和秦潇潇任何信息，还警告我们立即从她们身边消失，否则一定对我们不客气，然后挂了电话。

    我们再打时，一直无法打通。

    我们碰了一鼻子灰，回了寝室，沉沉睡去。我做了一夜的梦，都和沉船有关。我在河中惶恐不安，杜春烟在河中反复挣扎，始终救不上来了。秦潇潇流了很多血，罗飘鹤最终把她扛上岸。我还梦见河边排了一长排尸体，家属们悲伤欲绝。岸上的人指着我们这些学生顽皮恶劣无法无天，酿成这起悲剧，朝我们吐口水。我还梦见父亲，铁青着脸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醒来后，发现枕头上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