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齐好不容易送走里湘花,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院子里静悄悄的,秦氏出门去收缝补的衣裳,谢康在自己的房间歇酒觉。
谢思齐抬手揉了揉脖子,现在不止是肚子不舒服,头也昏昏沉沉的。她虚掩了院门,准备也回房间睡一觉。
“请问,谢道长在家吗?”
“请问,谢小哥在家吗?”
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谢思齐只好又走到门口,拉开半扇门。
门外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其中一个见到谢思齐,高兴的说:“小……公子,是谢小哥哎!”
被叫做“小公子”的少年上前一步,笑着打招呼:“谢小哥,今天我去东门大街,没有见到谢道长,只好找到家里来。”
原来是熟人,谢思齐赶紧往家里让:“二位请,进屋里坐。”
二人进了院子,谢思齐探头出去看看门外,巷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迹,她退到门后,闩上大门,这才领着两人进了正屋,在桌边坐下。
谢思齐很快倒了热茶端上来:“王小姐,丁香姐,请喝茶。”
原来,这两位少年打扮的人,是杭州城知府王大人的女儿王凤鸣和她的贴身丫鬟丁香。
王凤鸣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王凤鸣和两个哥哥是夫人程氏所出,弟弟是姨娘叶氏所出。王大人工作能力极强,将杭州城治理得十分富庶,为官口碑很好。作为丈夫也是能让妻妾和睦,一团和气。作为父亲,则严格要求几个儿子文武双全。
王大人只有一个短板,那就是女儿控。王凤鸣不肯学女红不肯学弹琴,整天就喜欢跟着哥哥学四书五经学骑马射箭,他不但不反对,还高兴的跟夫人说,若是朝廷里科举能有女子参加,凤鸣定是女状元之才。因此平素对王凤鸣格外放纵,对她穿男装外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要帮忙在夫人面前打马虎眼。
王凤鸣有次带着丁香去半月楼吃饭,饭后在东门大街上百步走,无意中看到谢思齐给一个孕妇测字。那个妇人的丈夫外出做工已久,眼看着就要临盆了,丈夫却音信全无,自家已经身无分文无米下锅。谢康给那妇人测完字,不仅没有收卦金,反过来还把一天的收入几百文钱,全部赠予,让妇人买些吃食度过难关,安心在家等着丈夫回来,一月之内必有音信。那妇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王凤鸣本来就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多愁善感,见到谢康谢思齐这样的行为,顿时觉得十分敬佩。
想不到市井之中竟有如此仗义之人!既能替人排忧解难,又能为人着想,还能慷慨解囊,这何止是神算,这根本就是神仙啊!
王凤鸣就有了结交之意。
于是,王凤鸣假装测字,在谢康的桌前坐了下来。
谢思齐刚有了行侠仗义之举,心中正满是豪情。见到又有生意上门,问也不问,立即拿出纸笔递过去:“这位少爷,您先写个字,再把您要求测的事情说出来。”
王凤鸣略做思索,提笔写了个“鸣”字。
谢思齐一看,这个鸣字,清秀有余,比女孩子的字有力,却又比男子的字妩媚。她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下站着的少年,果然在耳朵上发现了带耳环的洞眼,心下明了。
这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偷跑出来玩的。
谢康做了个手势,想问什么,请说。
王凤鸣是奔着结交拜师去的,倒真没想好要问什么。自己又不是真男儿,当然不用问前途科考什么的,可也不能问将来嫁给什么样的人吧,那也太矫情了。
王凤鸣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就问个平安吧。”
谢康也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年人,其实就是千金小姐带着丫鬟乔装打扮出来玩儿的。
像这样的娇娇女,出身非富即贵,说是问平安,面上却没有焦急不安的神色,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关心父母或者家中长辈的健康了。
谢康指指坐着的王凤鸣,竖起大拇指。再指指站着的丁香,摆了摆手。意思是说,多在家里坐着就好,别到处走,就行。
丁香不乐意了,上前护主:“你这老道,好生无礼,竟敢指着我们小……”
后面的话被王凤鸣一个眼刀给及时制止了。
谢思齐急忙陪笑脸:“这位小公子,稍安勿躁。谢道长不能言语,他的解答,都由我来说给您听,并非无礼。”
王凤鸣看着谢思齐:“那好,你说。”
谢思齐说:“小公子问平安,其实不平安。”
“哦?如何不平安?”王凤鸣不服气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老爹请了大儒给起的,说是一生安稳富贵,怎么会不平安?!
谢思齐接着说:“两天之内,小公子的家里,必定有人会失足摔伤。”
王凤鸣一听,心想,这两天并没有客人来,没有筵席,怎么会有人喝酒呢,老爹对两个哥哥约束很严,轻易不许他们喝酒,哪来的醉酒摔伤啊。
一时好奇,又问:“是什么人摔伤?因为什么事?”
谢康不言语,谢思齐低头看字,用心分析。
王凤鸣掏出几块碎银放在谢康面前:“请道长赐教。”别客气,多说几句吧。
谢康看着碎银,手指不由自主的在腿上点,偷偷数有一共有几块。
谢思齐瞄到了,告诉王凤鸣:“是男的,骑马,喝酒,摔伤的。”
王凤鸣吓一跳:“骑马?”家里老爹和两个哥哥都骑马,自己也有马,应该不算在内吧。
忍不住又问:“谢道长,您怎么看出来是男子骑马受伤的?女子也有骑马的啊?”
谢康也吓一跳,急忙把手抬起来冲着谢思齐摇了摇,意思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乱讲。
谢思齐看着“鸣”字,心想,有鸟的是男人啊,再说女子真要喝了酒都是坐轿子,哪里会去骑马哟。就神神秘秘地说:“道长说,天机不可泄露!”
王凤鸣摸摸袖袋,已经没有银两了。她站起身来,很客气的道了谢,带着丁香匆匆离开,回家去看看两天之内到底有没有饮酒宴。
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特意跟娘亲程夫人确认了,这两天家里没有宴请,爹地王大人也没有接到出门喝酒的请帖。
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了两天,眼看着天色已黑,睡一觉起来就是第三天了,家里还是一切如常,安静得连打翻水杯的事情都没有。
王凤鸣想着,难道那老道唬弄我?明天想办法溜出去找他问个明白。她换好睡衣,刚要歇息,就听丫鬟跑过来说二哥骑马摔下来,摔断了腿,被同窗送回家来了。
王凤鸣心头突突跳,忙问:“是喝酒了吗?”
小丫鬟急着来报信,也没问清楚。
王凤鸣跳起来,披上罩袍,拢了一下头发,就跑过去看二哥。
二哥浑身酒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娘亲急得哎哟哎哟只会哭,老爹坐在偏厅,那同窗正在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二哥跟同学比试十八般武艺,输者请全部同窗喝酒,一起去了七八个人,在酒桌上言语激愤,互相抬杠,相互拼酒,结果二哥就喝多了,喝完酒出门,吹了风,酒劲上来,骑马才会摔下来。
王大人气得直拍桌子,混账,抬杠,拼酒,德呢?涵养呢?
那同窗也十分羞愧,不敢辩白。
请了骨科大夫过来看,说是脚踝骨折扭了筋,短则三十天,长则两个月内不能着地走路,只能好生静养。
王凤鸣一听,后悔死了,早知道再出去一趟,多问那神算老道几句就好了。
天一亮,王凤鸣就带着丁香出门了,直奔东门大街。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谢康爷孙俩姗姗而来。
谢思齐看到王凤鸣,吓了一大跳,这一大早的,过来砸摊儿的吗?想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谢康手上的布幡,太扎眼了。
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小公子,来了啊?今天想测什么事呢?”
王凤鸣很激动:“谢道长,我家里真的有人骑马摔伤了,真的是喝了酒受伤的。”
谢康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竖起左手手掌在胸前,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面无表情的坐下来,伸手比手势,让王凤鸣也坐。
王凤鸣坐下来,迫不及待的掏出一锭银子:“谢道长,您再说说,这个伤重不重?会不会影响身体?要多久才能好?要怎么样才能好得快?”
谢思齐还在擦冷汗呢,就被大银宝晃瞎了眼,这是十两啊!她情不自禁的低头闭眼,合掌默默祷告:“苍天呀大地呀,这个神仙姐姐好给力啊!”
王凤鸣一看,明白了:“是要去做法事吗?是请道长做?还是去寺庙做?”
谢思齐心说:“您再给钱,我们也做不了啊!”
可是冲着这么大一锭银子,不说几句好像对不起人家似的。
谢思齐转了转眼珠子:“小公子,您再写个字吧。”
王凤鸣毫不犹豫,提笔写了个“鹤”,二哥的名字是“鹤鸣”。
谢思齐差点笑起来,这家鸟真多啊!
她假装蹲下去捡纸笔,揉了揉脸,迅速收起表情。
王凤鸣一大早过来,心里有事,写起字来笔画略微潦草,鸟字的四点,一笔带过,成了一横。
谢思齐看看谢康,谢康比了一个手指头,意思是说,是一只脚受伤吗?
“做了法事,一个月就能好,利利索索,跟以前一样的!”谢思齐在原来的世界,曾经认养过一只受伤的丹顶鹤,不到一个月就伤愈放生了。现在这个时空虽然没有抗生素营养剂,但是普遍的外伤自愈能力极强,富贵人家请得起大夫,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王凤鸣心中大石落地,也不敢久留,又掏出一锭银子:“好,多谢道长,一个月后,再来致谢。”
就这样,谢康谢思齐赚到了神算生涯的第一桶金,搬到了如今租住的这个独门独户的三居室小院。
现在,大金主又来了,谢思齐再不舒服,也得舒服啊!
王凤鸣看着谢思齐:“谢道长呢?”
谢思齐道:“中午有人请客,我爷爷多喝了几杯,还在睡呢。”
“哦,”王凤鸣略感失望:“那今天下午就没法帮我测字了?”
可是又不想走,怎么办?
王凤鸣没话找话,招呼大家都坐:“丁香,坐下来,谢小哥,你也坐。这里没外人,不用客气。”
丁香最听话,立即就在王凤鸣的下手边坐了下来。谢思齐不舒服,实在也没有力气站着说话了,就在丁香的下手王凤鸣的对面坐下来。
王凤鸣问:“谢小哥,你经常跟着谢道长,是不是也学了一些测字打卦呢?”
谢思齐摇头:“这些太高深了,我学不来,也就认识几个字而已。”
王凤鸣不信:“要是不会,你怎么知道谢道长要说什么?”
谢思齐苦笑:“爷爷会教我,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我才知道怎么跟客人说。”
“哦,”王凤鸣明白了:“谢道长头天晚上就知道第二天要发生什么事,提前告诉你了。厉害!真是神仙啊!”
又遗憾的说:“可惜今天找到家来,又不能得到谢道长的指点,下次再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思齐已经难受的想趴在桌子上了,她想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一下也做不到了。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王小姐,您稍等片刻,我去拿了纸笔来,您再写个字,等我爷爷醒了,我让他给您测,然后给您送过去,您就告诉我想问什么事,送到哪儿就行了。”
说完转身往偏屋里走过去。
丁香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思齐背后,裤子上的一大片血迹,又伸头看看谢思齐坐过的凳子,上面也有一块血迹。
王凤鸣顺着丁香的目光看过去,也惊呆了。
大家都是女孩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