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权衡之下,老爷却是愿意听小姐把话讲完再行发落。
小姐见老爷颔首不语,知是得了默许,定了定神,继而说道“夫人自我丫鬟手上搜到了我与外男私相授受的证据,我却要问老爷,是否真见了所谓定情信?”
不等小姐说完,夫人便使丫鬟呈上了檀香盒子,原本上锁的小盒子已被打开,露出一张整齐叠好的薛涛笺,笺上娟秀小楷摘抄了卢祖皋的两句词 “等闲随处是春功。笑相从。寸心同。不羡鱼轩,蝉冕共荣封。只爱阶庭兰玉秀,梅不老,对乔松。”
老爷您瞧,“这只爱街庭兰玉秀,不正是说的小姐与那赵姓公子在南天寺玉兰树下私会定情一事么?”夫人急切地读出了信上内容,却引得小姐一声嗤笑。
“母亲当真是当家主母,慧眼如炽,刚才还说我是与不知名的外男有首尾,现单看兰玉二字便能推断出这情信是写给谁的,怕是夫人心中,早已经为我安排好了这个外男的人选吧。
夫人不提南山寺也就罢了,今日既提了,那我也问一问夫人,侯府女眷年年去礼佛已成惯例,南天寺因府上虔心供养着香火钱,也算得半个家庙,女眷们住的厢房更是半月前便悉数包了下来,闲杂人等不能入内的。
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偏偏那日蹊跷,小尼姑带我去赏玉兰,害我险些被人轻薄,周遭却半个仆妇与比丘尼也无?这些事情细想一下,母亲,您掌持着内院,难道没有半分责任或干系?”
现如今,您口口声声说抓到我的丫鬟为我传信,好巧不巧,这丫头也是您拨给我的呢,您是不是仔细看看,这笺真是我写的,还是只有几分像我写得呢?又或者,请老爷把那丫鬟提上来,审一审罢。
却说欢夕在厅外越听越糊涂,盒子竟然不是账目而是情信?小姐说自己是夫人拨来伺候她的,是怀疑自己是夫人安插的眼线么?未等她厘清满脑子浆糊,便被粗使婆子拧到了厅前。
老爷命人将小姐扶起,坐在缎面垫子的软凳上,小姐抬眼,冷冷对欢夕道“老爷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想想你的妹妹还在府里,可别犯了傻不说实话,连累了她。”
欢夕心里一紧,她本就是个木讷老实的性子,想到这是要牵连妹妹,眼眶发酸,直要流下泪来,“老爷,欢夕但求您不责罚我的妹妹,其他任凭老爷您处置啊!”
“呵,这丫鬟,看起来老实,这还没审她,倒是提起条件了,我且问你,这盒子,是不是你传于偏门房?”
“回老爷,是我”
“传给谁?”
“传给我妹妹嘎丫儿”
“传给她作甚?”
“有府外小厮定期来拿”
“那这字条,你可认得?”
“老爷,我不识字,可这字条,是我临摹了小姐书卷写的”
“休要胡言,你一个不识字的丫鬟,怎么会描摹小姐的字!”夫人气急起身要上前质问欢夕,却一个脚软,眼见要跌出去,幸亏身后的大丫鬟素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夫人虽只是踉跄一下,却也失了平衡,将几上的三寸大的西洋琉璃钟扫在了地上。哐啷一声,琉璃四溅,划破了欢夕的眉脚,这小丫鬟却是忍着疼不敢吭声,更不敢抬手擦了血迹。
“夫人休要动气呀,这字,是我叫欢夕临摹的,为的就是夫人哪天想算计我时,为您行个方便呢。”小姐却是瞧也没往欢夕那儿瞧一眼,冷声说到。”且不提夫人似乎早已知道外男身份,晓得信上内容,昨日夫人怎的刚好去了只有下人才走的偏门,还恰恰将我丫鬟捉了个人赃俱获呢?若是要细查起来,说不得,那外男与夫人也是相识呢?“
“怎么说话呢,夫人也是你叫的吗,要叫母亲!”老爷不知是气糊涂还是真糊涂,在这节骨眼上倒是较真起来。
“父亲,让我叫夫人一声母亲也是可以,今日事您想必也清楚了,夫人处心谋划构陷我与外男私通,损我名节,图我性命是小,毁了侯府清誉,惹来圣上对父亲不快事大啊。“
”女儿,家和万事兴,这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能浑说你母亲啊。再者,既然赵姓的奸小在府外,想必府内有女眷私相授受的事情怕是瞒不住,这可怎的是好啊“ 老爷似是第一次正视嫡亲女儿,讶异地发现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主儿,不仅没被人算计进去,还反将了一夫人一军,如今他倒是自然而然依仗着女儿事后了。
“父亲明鉴,如今的事情,您心里有数便好,府上不能少了当家主母,女儿也不愿意夫人算计嫡女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好赖,女儿还要从府里出嫁不是么。当务之急,是要将府内有女眷与人私通的事情掩过去,女儿有法子,但求父亲允了女儿的条件,此事便能顺利解决。”
“夫人是府里正经的夫人,却是连内院都管治不好,也罢,掌家的钥匙你先交给大房的媳妇吧,这几日,你多呆在佛堂,每日三省己身! 女儿,这事你且是受了委屈,若能把事儿盖过去,免得将来有丑闻连累府上,为父就答应你的条件。” 老爷一句不提夫人蓄谋之事,只暂时免了她管家之权,算作惩戒了。
父亲,我只求我生母留下的铺子,父亲下令交还我掌管罢,直到来年开春,夫人不得再干涉我的事儿,另,夫人给自家姐儿的陪嫁,也分一半给我。并不是我计较这些阿堵物,父亲无心理会内院的纷扰,但护国公府是圣眷正浓,我若没有过得眼的陪嫁傍身,怕别人也要轻看了我们侯府。
“什么你家姐儿我家姐儿的,你们都是府上的嫡亲小姐,你陪嫁的钱财铺子,你做主便是了,且说今日风波怎样才能不牵连你和护国府的婚约?”
“父亲糊涂了,从始至终,便没有府上女眷与外男苟且啊,夫人从未见过她,我也从未写过情信给他,若有外男一口咬定有人在府上与他私自订过情,那么便将写信送信的人交出去好了。”
“你说得有道理”老爷捻着胡须,眯起眼睛,连连点头,“丑事如山火,纸包不住,雨浇不灭,该烧的烧完了,火自然也熄了。不过嘛,我们可不能等府外的风声先传起来,倒是圣上要是知晓一二,定要斥责我内院不宁。 这样罢,写信传信的丫鬟,处置干净,与外面便说,府上刚来的丫鬟与外男相好私通,被严惩了。一来可显我家规门风之正气,而来,也正好敲打敲打这些下人,一个个的肆意妄为,当我侯府是什么地方?“
处置了?什么叫处置了?欢夕如破布烂袄般,又被婆子堵上嘴拖回了柴房,她眼前昏黑,两腿发软,耳边只回响着小姐说,将写信送信的人交出去,老爷说,将送信传信的丫鬟处置干净。又忽而想到,在南天寺忠心护主的丫鬟欢蕊,也说是被处置干净了,她曾跟院子里的婆子们问过,欢蕊是不是被发卖了,婆子们只叹气,告诉她,签了死契的丫鬟,命就是主子的,要打要杀要卖,哪里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