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农历腊月初五,数九寒天,冬节已至。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从睥睨峰泄出,峰顶伽蓝寺的钟声响起,七声为约,号召四海修仙门派的领军人物前来此地,为春节时的渡仙桥的选新试炼做些商讨准备。
毕竟大家都是修为有成者,这入个定可能就过了好几年,难得见一面,总要把自己打扮地体面一点。
于是趁着太阳还未出头,各门派便大展身手,从出行工具上开始花心思,力争和老相识们会面时,能混个脱颖而出。
灵剑派御剑本事一流,掌门人沈翼拿出自己珍藏的玄铁宝剑,挂了通灵玉穗儿做装饰,英姿飒爽地踩着出门了,途中遇见了东岳仙门的长老,二人还就座下宝剑的长短锋利度热切争论一番。
沈翼夸自家剑切了南泽地的水域之主的脑袋,东岳长老听了,便以数量取胜,夸自家宝剑在西征蛮荒之地时一口气斩了进百个妖兽。
二老争执不下,最后,路过一个坐着白云的少年,听着听着,不由笑道:“二位真有趣,我听我隔壁两位邻居争论谁家孩子读书好,私塾里拿了第几名时,也是这般模样。”
人比孩子仙比剑,这做长辈的心思普天之下多是同一个调调,两位修士闻言停止了争论,均看向那个乘着白云的少年。
沈翼和老友对视一眼,先是冲少年点点头,道:“不知小仙君是何门派,在下看着面生的很。”
少年也挺爽朗的,他从云上站起来,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长衫,是人间流行的汉服装束,长发简单扎成一束垂在脑后,先是笑,然后姿势标准地一揖,朗声道:“我叫白蜀,无门无派,是第一次来伽蓝寺,主要是想长长见识看看人。二位前辈,不知高姓大名?”
如此一来,沈翼和东岳长老便断定,这个白蜀应该是哪家散仙,要么得天独厚自修成材,要么特立独行被原本的门派放逐。
总而言之,一个无名之辈。
于是,二人和白蜀说话也放开不少。
“白蜀小兄弟,怎么会选白云出行啊?”沈翼问他。
白蜀眨眨眼,他有点单眼皮,不过双瞳明亮,眼角微有些翘,看人时似带点笑意,一时间有点单纯娇憨的感觉。
“我看大家出行都会坐云,便选了这个。”
沈翼听他回的直白,猜测对方可能入定时间有点长,潜心修行才不知这些年的变化。
云?
这是千年以前,仙家出游时才会选用的工具,千年时光下来,众门派也与时俱进,出行时脚下踩的屁股下坐的五花八门,但再没看谁会选单单纯纯一朵纯白色的云——若真对云情有独钟,那好歹选个七色彩云配上紫霞后缀,这东西当年有个猴子精玩过,踩着七色彩云迎娶他心爱的姑娘,离去时留下漫天紫霞,那之后,这种云霞搭配在修仙界流行了好一阵子。
白云?说实话,没有故事没有背景,单看着有点土……
东岳长老更直接点,他指着不远处昆仑仙门的火焰凤凰,道:“小兄弟,现在大家出行都爱选有特色的,拉风抢眼的东西,我和沈掌门算是比较低调的了,单纯一朵白云的话,有点过时了。”
闻言,白蜀似是不理解地指向一处,答:“可也有人用呀。”
东岳长老和沈翼顺着白蜀指的方向看去,一抹颀长俊挺的身影跳进眼帘。
冰蚕丝衣和白雪凤凰羽的外袍,乌黑如水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背后,单看背影,便知道是个美人。
美人直直立在一朵白云上,人美,衬的云也靓,各派修士路过时都会看看他,一个没留神的,醴泉居士的酒葫芦和祁连山谢道长的拂尘撞在一块,二位连人带坐骑齐齐从云端掉了下去。
白蜀乐呵呵地看着那个背影,道:“还是个很有品味的人,简简单单的白衣服也能穿出那么好看的效果。”
沈翼和东岳长老擦擦额前的汗,心道:是有品味,单那身白雪凤凰羽的外袍都可以买下整个伽蓝寺了。
沈翼道:“小兄弟,咱不能和玲珑雪宫的人比。”
东岳长老频频点头:“是啊,太伤自尊了。”
沈翼抬手拍中老友的后脑勺,这才解释:“那是玲珑雪宫的宫主段月楼,不要和他比烧包,因为没人比得过他。”
白蜀面有困惑:“可我看他很低调很素雅啊。”
沈翼:“那你是没看过往年的他。”
历年伽蓝寺之议,只要段月楼来,他都是最抢眼的存在。
白蜀还盯着段月楼的背影发呆,沈翼看对方这幅模样,不由八卦一句:“小兄弟,你说是来长见识,认识认识人的?莫不是为了认识段宫主才来的吧?”
白蜀笑的单纯:“是啊,我就专程来看看,他长什么样的。”
东岳咂咂嘴,一捋长须感叹:“段楼主性格道不坏,就是桃花债太多,唉,我说白小弟,你挑谁不好呢?偏偏挑段月楼?”
白蜀睁大眼睛,格外认真道:“我是找他报恩的。”
报恩?
沈翼眼珠子一转,本想打听些细节,但又考虑初次见面就如此深究对方过往,这不太合情理。
东岳长老脑子动的比较快,朗声道:“白兄弟,你我二人能在这伽蓝寺之议上相识,也是缘分,敢问小兄弟来自何地?若日后有缘,我等提携着礼物造访贵居,也算交个朋友。”
白蜀爽快答:“我原本住的地方叫混沌天,是不知名的小地方啦,不足为提。”
两个御剑的修士还在思考混沌天是啥地,就听面前的少年接道:“不过,以后我应该会长住玲珑雪宫了,二位若想来看,我随时欢迎呀。”
说完,白蜀就招呼坐下白云,向着段月楼悠悠飘过去了。
两位剑修互看一眼,沈翼道:“听见没,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进玲珑雪宫了。”
东岳长老答:“我才五百岁,还没聋,这孩子,不知道玲珑雪宫素来只收女弟子吗?”
再看白蜀,他本打算直接飞到段月楼面前,先同对方问个早,看看未来的上司兼恩人是什么个性格,容颜好不好看,和那位说的是否无差。
可惜他速度慢一拍,指尖还没捞到段月楼翩飞的衣袂,对方已经收起白云,稳稳落在了伽蓝寺的黄金顶上。
众修士一一入场,来到伽蓝寺后,大家明显收敛了不少,均是面色沉静看着中央那口紫金钟,连爱说话的沈翼和东岳都不再上前和白蜀搭讪了。
白蜀见气氛不对劲,就不好再多嘴了,他收起白云,踩在金色的瓦砾上,几步晃到段月楼身畔,便直直站定,少年略显纤细的身板和和玲珑雪宫的宫主颀长匀称的身段并排而立,继而,稍显稚气的面庞浮起点笑意,先是看看面前的紫金钟,又偏过脑袋看看身边的人,稍看一眼,浅褐色的眼珠不由瞪大了些,像是发现了宝物的孩子似的,紧紧盯着看,一刻不愿挪开眼的。
大概是他目光太露骨了,段月楼微微低头,看向身畔的小个子少年。
白蜀见对方看自己了,立刻眉开眼笑,嘴角还浮现一朵梨涡。
段月楼没有吱声,默默收回视线,再看向前方。
白蜀回味了一下对方那双眼睛,觉得很是美丽,兴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关系,段月楼的容颜给他一种玉和冰雪雕刻出来的感觉,浅粉色的唇薄薄的,似乎很软。
白蜀越想越歪,直到伽蓝寺的主持从庙宇中走出,一身灰色|袈|裟,无声无息来到那口紫金钟旁。
“恭迎诸位大驾。”
听到主持的声音,白蜀才看向场中,紫金钟边,主持合着双眼身姿挺拔,刚毅的面容显得冷峻隐忍,他抬手按在紫金钟上,以内里和灵力驱动这法器,不出半晌,符文自钟表浮起,流金一般盘绕在四周。
“仙渡桥试炼的试题在此,诸位道友可由此为基础,稍作延展,作出适合本门派风格的题目考验新人。”
主持说话时,会作出抬头以及环顾的姿势,白蜀看着好奇,总觉得对方虽然闭着眼睛,但却有别的办法“看见”一切。
再看紫金钟选择的试题,白蜀心里闪过各种应对的方法,每一种似乎都可行,但却都存在一定的变数。
最后,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段月楼。
对了,无论考题是什么,最后收不收,还是看宫主的心情如何。
现在宫主就在身边,他是不是该抓紧机会,好好询问一二。
于是,白蜀也就问出声了,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凑近段月楼,轻声道:“段宫主,你打算出什么题啊?”
声音不大,可在一帮五感超常的修士面前,这话和在耳边说的没两样。
全场大半的人都看向这个敢于询问段月楼的少年,而知道内情的沈翼和东岳长老更是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
少年……你不是考生吗?这么不按规则出牌主动询问考题,好吗?
段月楼垂眸看白蜀,后者对上那双乌沉沉的眸子,心里想:他睫毛真长。
让后,就听见一声冷冽的:“仙居。”
话刚落音,伽蓝寺中的紫金钟发出嗡嗡轰鸣,昭示着议会的结束。
主持的声音和钟声一并响起,宛若交相呼应的伴奏:
“腊月二十九过入三十,仙渡桥试炼正式开启,各派若有收纳新人的意向,可前往蓬莱,以监考者身份观看试炼,以上。”
伽蓝寺之议,主持的宣言只消一瞬,剩下的时间,是许久未见的诸派修士互相会面的时间,老友见了可以互相约着去人间有好酒好菜的地方小酌畅谈,新人若想和前辈搭讪毛遂自荐一番,也可以主动地上前送个礼,兴许试炼那天,作为考核官的前辈会点名要下此人……
白蜀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可当他要靠近段月楼时,对方再次先行一步。
段宫主脚踏清风,身姿轻盈越过寺庙的金顶,直直拦住了无常主持的去路。
白蜀眼睁睁看着段月楼跟随无常走进伽蓝寺里,这才慢吞吞走到屋檐,顺着梁柱缓缓滑了下去。
伽蓝寺的墙壁是寻常的土胚砖垒砌的,仙家之地修筑地如此朴素,不知是无常的爱好,还是伽蓝寺确实过于贫苦,白蜀抬手戳了戳面前一块砖,看着黄土簌簌落下,果断收了手,改为在门边等候。
“白小弟,你还要等段月楼出来吗?”沈翼和东岳长老御剑而下,看见那倚着门柱,等候在门边的少年。
见白蜀应声,东岳捋着长须连连摇头:“上回段宫主和无常大师一谈便是七天七夜,白小弟,咱们虽说是修士,但晾在这数九寒天里七天七夜,也会觉得不舒服的,不如你随我二人去附近的酒楼喝一杯,先暖暖身子,等段宫主出来再寻他不迟。”
白蜀慢慢摇着头。
“不了,我不怕冷的。”说着,白蜀从怀里拿出两个小荷包,递到两位剑修面前“二位是好人,白蜀一见便觉得投缘,今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两个荷包还请二位收下,日后有缘再见,我定请二位好好喝上一杯。”
“这是什么好东西?”沈翼见那荷包,顿时双眼一亮,他一双辨识法器灵物的眼睛,能迅速辨出面前之物蕴含着极好的灵气。
“是在下做的护身符,虽然简陋,但保证灵验。”白蜀拍着胸脯,为自己的手艺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