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沈翼都说好,那此物定为上品,东岳长老也一并收下了,临走前还留给白蜀一个葫芦,说里边是他从东岳仙门带来的青竹酒,晚上若觉得冷了,喝一口便能暖身。
白蜀本想继续强调一番,他真的一点不怕冷,但看对方怀着十分的诚意,还是收下了。
因为他听说,酒能乱性,特别好用。
二人走后,伽蓝寺上的修士们也逐渐散开了,待月亮悬空之时,偌大的庭院里只剩白蜀一人,他扯过身后的披风裹着身子,顺势在门边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夜空中斗大的月盘。
白色的东西扁圆扁圆的,周围一圈是偏暗的焦糖色,仿佛是块烤地恰好的烧饼,看到如此美味的月亮,白蜀不由想起以前的好友,若它看到这样的月亮,大概会止不住地流口水。
看了会月亮,白蜀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屋里的声音,耳朵贴近土砖,他几乎能听清这些老砖头在夜风的摧残中,周身黄土逐渐剥离的细微响动。
饶是如此,他也无法听到里面人的一句谈话。
下了咒啊……那他就没办法了。
伸了个懒腰,白蜀小朋友打了个长长的哈切,于是靠在门板上,十分心大地睡着了。
屋子里,几点烛火温暖了这一袭陋室,段月楼坐在老旧的木凳上,白衣墨发,整个人好似笼着层微光,与周遭蒙灰的一切格格不入。
作为“蒙灰”之一的无常主持,他灰|袈|裟灰衣裳灰头土脑地专心致志拨弄佛珠,咿咿呀呀念了几句经文,忽然抬起头来,说了句:“他睡着了。”
段月楼坐在这屋里唯一一张没断胳膊少腿的凳子上,捧着茶杯坐姿笔挺:“你到有心。”
“他不错,我看面相就知,是位良人。”无常边说边拨佛珠。
“这么喜欢,你从了他就是。”段月楼眼皮都不抬。
“为父只想说,那少年看着贤惠持家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说着,老脸一红“月楼,为父不曾料,原来你这么开放。”
“……”冰清玉洁的段宫主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接他的话
放弃和老江湖纠缠,段月楼抛出一记直球:“你和段合欢的事怎么算?”
“你这孩子,依然不喜欢叫爹叫娘,”无常语气怜惜又自责“也是,按着合欢的性格,你长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为父应该更宽容些。”
段月楼重重放下茶杯,收手时,茶几无声断成两截,缓缓坍落在地。
无常心疼道:“这是我这仅剩的四条腿的桌子。”
“只要你答应,明日我就雇人重修伽蓝寺,建筑修成金砖琉璃瓦,家具全换成黄花梨木的。”段月楼低声诱惑。
无常叹息:“这听着很诱人,可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再说了,现在我是和尚,身心都属于佛祖,不属于你娘。”
段月楼睨着屋里供奉的那尊佛祖金身,无常立刻闪到他面前,带着大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挡住那包含杀意的视线。
“月楼,百年前我进伽蓝寺那一刻,和你娘的缘就断了。”无常挺直腰板,不肯退让半分“无论你来劝千次,万次,我的回答都一样。”
段月楼垂着眼,看着地上茶几的残骸,俊美异常的面容染着难解的阴郁:“那明年、后年,但凡冬至,我都会来见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无常听了,叹息连连。
“告辞了。”说完,段月楼起身要走。
“嗳,等等。”无常忽然叫住他,段月楼眼眸一亮,回首看去,却听对方说“我算过,你和那少年有缘。月楼,你是成人了,也要为自己而活。”
段月楼薄唇抿成条缝,抬脚就要走人,身后,无常远远道:“多把精力放在身边人身上吧,我和你娘的事,别再管了……”
房间的门被一掌拍开,门口“哎呀”一声,惊醒的白蜀坐在那,慢慢摸着自己被撞疼的后脑勺。
段月楼本要无视着走开,忽然,又听身后人嘀咕着:“你当个宫主多滋润啊,身边还都是美女,算算看也是百来岁的人,童子金身是时候该破了……女人不行你试试男人啊,这么一直单着为父看着就着急。”
段宫主停下脚步,这句“童子金身”让他很是不满,回头看无常那眼神跟两道寒光似得,割肉入骨。
无常摊手:“成吧,那打个赌,你今年若能破金身,我可以考虑和合欢见一面。”
段宫主生生止住杀意,再看向门边的白蜀,目光已经不再单纯。
“干什么?”白蜀一脸懵,下一秒,他让一只手拎着领子从地上拉起来,踉跄着跟着人向前走去。
“段月楼?”
白蜀匆匆唤了声,刚想问对方怎么忽然这么主动了,远处忽然飘来一阵轻盈的风铃响动。
宛若飞天壁画的场景,身着霓裳羽衣的美女身姿妙曼踏风而来,她们白衣素髻,单手捧着软轿,婀娜着缓缓落下,翩飞的裙摆仿佛盛开的白莲。
华丽又鬼魅的出场方式让白蜀看直了眼,待软轿落地,段月楼一撩衣角,已经稳稳坐上了轿子。
“上来。”段月楼单手按在身边的空位置上,乌黑的双眼直看着发懵的少年。
这是在邀请。
后边,无常忙不迭地赶过来,鼓励着拍了拍白蜀的后背,亲切道:“去吧孩子。”
白蜀又一脸茫然地看向无常。
这个主持白天给他留下的“隐忍刚毅”、顾全大局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晚上忽然变成了关爱后辈、殷切和蔼的画风,他有点招架不及。
无常不以为然,反正他闭着眼,就当做没看见白蜀那迫切求解的眼神吧。
不过,作为长辈,他还可适当点醒一二:“月楼性子冷傲,但绝非坏人,你大可以放心。”
这一点鼓励,再加上先前二人的对话,白蜀似被点拨了什么,眼睛登时一亮,竟有的欢喜地坐上了段月楼的轿子。
面对着无常,白蜀双手合十,特别响亮地回答:“谢大师成全。”
持轿的美人们已经嬉笑着点地悬空了,无常孤零零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那翩飞远去的轿队,喃喃:“这孩子,说你烧包你还不承认来着。”
白天知道低调踩着个云就来了,到了晚上还不是原形毕露。
美女扶轿,踏月逐星,玩风情玩的这么顺溜,真不愧是段合欢养大的人。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开窍,会不会疼人了。
“对待感情和千万要像我,别像他娘那样,不然多伤人心啊。”
看破红尘的主持拨弄着佛珠,回屋跪在佛像金身前的软垫上,取了木鱼一心一意敲着,虔诚诵经祈福。
天上月下,段月楼单手支着下巴,垂着眼帘看着地下万家灯火,思索着自己为何要这么爽快答应那老秃驴,不经意看了眼身边,就对上白蜀亮晶晶的双眼。
他读得懂那眼神的意思:满心欢喜,热情如火。
看着就激起人欺负他的欲|望……
这个念头飘过,段月楼自己先是一怔,随后摇摇头,刚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