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市里的会开完,康文就提前回来了。
雷愫芬找人捎了口信去,告诉家里出大事了,让他赶紧回家。
上得车来,刚一落座,他就听见前面坐位上有人在议论他家的事了,没法问,便支起耳朵仔细听。
“听说了吗?县五中康校长的外孙女不是叫人给弄死了吗?那个案子破了。” 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传过来,冲进他的耳膜。
“破了?怎么破的?快说说。”一个男人的声音,惊奇地问。
女人接下来的话让他脑子一炸,差点眩晕过去:“是他家大姑爷干的,昨天已经给抓起来了,听说他家大女儿也被牵扯上了,说是跟他大姑爷两人合谋,昨天也给拘留了。”
男人:“真的?你可别瞎掰啊,亲姨夫怎么能杀自己的亲外孙女?别是公安局的人弄错了吧?”
女人:“这还有假?昨天晚上听我们单位来市里开会的人说的,我单位那人的家就住在那个康校长家附近。”
男人:“哎呀,你说这人都是怎么啦?疯啦?怎么谁都敢杀呀?连自己亲小姨子的孩子也能杀?”
女人:“听说那个小女孩可真够可怜的了,死得可惨了。”
男人:“那倒是。”
女人:“真该千刀万剐了他们。”
男人:“你说该千刀万剐了谁们?”
女人:“谁们?康校长的大女儿和大女婿呗。两个人的心都够黑的。你说,要是他女婿杀的还可以理解,毕竟不是一个血脉,可他大女儿怎么能也能参与杀自己亲妹妹的孩子呢?你说,这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男人:“我有点不相信他女儿能干出这种事来,要说是他姑爷还差不多,用你话讲了,毕竟不是一个血脉,可要说是他女儿,我再怎么也不能相信!不相信!”
女人:“你还不相信什么?人都已经叫公安局给抓起来了。”
男人:“备不住是公安局的人给弄错了呢,两人都弄错了。”
女人:“不信,咱就等着瞧!公安局的人是干什么的,就是干这事儿的,还能弄错?笑话!”
男人:“这一下可够那个康校长两口子呛的,外孙女死了,女儿、女婿又叫公安局给抓起来了,这一家子算完了。”
“……”
“……”
康文不得不相信了两人话。两人还在不停地议论着,争论着,可他却再也没能听进去,就像刚刚听到自己小外孙女被人害死时一样,他的脑子乱成了一盆浆糊,不会思考也不会反应,完全滞住了。
车窗外,灿烂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普照着大地,一部分阳光还透过车窗洒进了车里,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康校长坐在车上可没感觉到一丝温暧,他浑身打着冷颤,周身起満了鸡皮疙瘩。一连串骇人听闻的事情全都发生在他的家中,把他彻底给击蒙了。康文此时归心似箭,他想快点回家去,好把事情弄清楚,心里愈急,愈觉汽车跑得慢,真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里。
汽车在颠簸了五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费尽周折才搬进的那座县城。稀里糊涂下了车,又稀里糊涂走回家去,两条腿软得连自己都吃惊。妻子详尽地跟他学说了事情的经过。语气虽说有些慌乱,却并未彻底乱了阵脚:
“咱们不能坐在家里等死!我不相信雷荔两口子会杀害燕燕,尤其是雷荔,决不可能,就是打死我也不能相信!你快点去找找你五舅,让他给说说情,他是县委领导,说话怎么也比咱们有力量,让他去找找公安局局长,把雷荔他俩给弄出来。”
就是这样,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是大事还是小情,最后拿主意的总是雷素芬。
“你说的对,这种时候不找他找谁?我去找他!这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谁让他是咱们亲戚,他必须得管!”
对康文来说,别说是还有个县委副书记可以让他依靠,在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摆在眼前,也决不会放过。匆忙说了这句话,算是给自己壮行,康文理直气壮地冲出家门,急匆匆地向着康启跃家方向奔去。路上,有熟人同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看人家一眼,直着脖子向前走,内心的空虚使他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保持自尊。到了五舅家,他被一把大锁头挡在了门外,这才想起今天不是公休日,人家当然是要上班的。于是,一转身,他又向县委大院冲去。照样理直气壮,照样不管不顾,径直冲进了康启跃的办公室。刚好办公室里就康启跃一个人坐在桌前在看文件。这是少有的机会,康文冲进屋,高叫一声“五舅”就哽住了。
虽说康文一露面,康启跃就知道他干什么来了,但他脸上却依然摆出一副不明就理的样子,坐在原处没动身,只是抬起头来客气地跟他摆摆手:“坐吧。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议要参加,你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五舅,不得了了,家里出大事了。”康文的声音哽咽。
“以后在单位里,你不要管我叫五舅,别人听见不好。出什么大事了?说。”康启跃不愿先把话挑破,明知故问。
康文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居高临下,心里有点发慌。顿了一顿,咽下一口唾沬,心想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给不给办是他的事,张嘴三分利,不给也够本。于是,他斟酌着话语,艰难地说:
“五舅,不,康,康书记,你快救救雷荔他们两口子吧,他俩都叫公安局给抓进去了。”慌不择言,康文竟然连该怎样称呼康启跃都拿不准了。
对于亲戚们没完没了地来求办事,找麻烦,康启跃的心里早就腻烦透了。正如媳妇高美芳说的,不管大事小事,哪怕是屁大点的事,他们也要来找他,来求他给办,就好像他这个县委副书记是专给他们当的是的。但是,虽然烦,碍于面子,碍于亲戚们中肯的表情,低三下四求情的话语,他又没办法拒绝。不是他的心肠有多好,也不是他的族人观念有多重,而是他明白,如果不给办,亲戚们会在背后骂他个狗血喷头,臭他个没商量,那样一来,自己在县里的威信还好得了吗?人们会说,一个连亲戚都不认的人,还会认朋友吗?到那时,聚拢在身旁的人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围着自己转吗?没有了追随者,缺少了拥戴的人,那他这个官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还能当得下去吗?没有众星捧着,还能显出月亮来吗?所以,不管是哪个亲戚来找,也不管是求办什么事情,尽管心中很不愿意,他还是不露声色地接待,让座,倾听,然后客气地送出门去。以他现在的身份,再难办的事情,只要他想给办,总能办成,这一点勿庸置疑,就看他是不是诚心给办了。当然,他不会亲自去办,只要暗示一下,手下的人自然会悄悄把事办好。县委副书记交办的事谁敢不认真给办呢?尽管是暗示,双方也仍然是心知肚明的,何况,这种事办了也不会白办,人家会领情的。不过,康文今天可实实在在地给他五舅出了一个难题,一个涉及到法律问题的难题。康启跃用手捂着腮帮子,低头听着,半天没抬头看康文一眼,也没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