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远方男友,第一次穿着军装来我们家的那天,整个十八里乡都轰动了。
既然那个人最后只是成为我生命里最特殊最熟悉的过客,我姑且称他为爱某吧。
人们互相转告说小白菜找了个南方的对象,是个当兵的,吃皇粮的。不甚熟悉的人群一拨拨接踵而至,趴在我家那石头磊起的矮院墙上,躲在大门外的草垛子边窥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熟悉的邻居们则直接说来借东西纷至沓来。
我不识字的父亲,在太阳没出来之前,就步行去了十里之外的舅舅家,把我的三个舅舅和表哥们喊来看守我。生怕那个当兵的把我即刻带走了。
那天我也是手忙脚乱,甚至打翻了母亲为了接待远方客人而备的一锅鸡蛋汤。爱某也是吃惊不小。他一边努力辨识我们家乡土话里他能听懂的部分,一边跟我询问我的态度。当他得知我不管家里人意见如何,我初心不会改变之时,他坦然决定留了下来。他告诉我,他可以慢慢接受我父亲和我两个哥哥的敌意,直到他们接受他。他留下在我们家住了三天,三天里他擦桌子扫地做饭甚至包饺子。他还说,他有可能提干,以后会让我随军,不会让我吃一点苦。他的表现首先得到了母亲的认可。父亲一辈子没做过家务活,想必爱某的表现令母亲吃惊,也刷新了她一直以来认为男人都懒的概念。她开始认同我的眼光,也开始悄悄劝解父亲起来。
当我偶然听见母亲低声劝解父亲的话语后,我每晚去邻居姐妹家借宿的行为也变得自若起来。由于家里只有我的一席之地,,爱某留住后,我不得不出去借宿。那个时刻,我特别感到难堪,邻家叔伯嫂子家的女儿月月只比我小两岁,她住的是单间卧室,自从我去借宿,嫂子似乎担心我把月月带坏了,总是等我们熄灯睡觉后,她才走出月月的房间。而母亲的松口,则让我终日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预示着爱某可以吃一颗定心丸了,也预示我和爱某的关系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了。果然到最后,我固执的父亲松了口,答应等爱某下一个探亲假的时候,来带我去看看他那南方富庶的家。
一年之后,又到了爱某的探亲假。他如约而至,由大哥负责陪同我一起去爱某的家乡。火车跑了一天多,又转了两次汽车。我们抵达了爱某的家乡,他们家的两层楼房虽然是毛坯状态,但比之于我们家乡的那些低矮的瓦房要强上许多倍。爱某的父母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很热情,很亲切。大哥很满意,于是大哥就改变了计划,留我在爱某家陪他过完探亲假。他自己提前先回了家。只是大哥也没预料到,他走之后,我和爱某的关系产生了罅隙。
起因是爱某的大哥,虽然他没有明确反对我们的关系,但他却指出了爱某的意气用事。他说爱某奋斗了这么多年,眼看着要提干了,难道就选了一个远方的对他一点也不能帮助的结婚对象?
他们兄弟间的原话我没听懂,但他的眼神和语气我懂了。在我的再三询问下爱某复述给我听,那一刻,我非常忧伤。我突然明白,我和爱某的感情,不但是隔着遥远的距离,还隔着两个家庭的不看好与不祝福。所以,当我接下来跟随爱某去他部队,偶然看到他影集里收藏着许多张一个长发披肩的同一个美人照片的时候,我骨子里的卑微感觉已经膨胀。那一刻,我明白,我之于爱某,不但不是幸福,有可能还是累赘。我只是一株牵牛花,非得攀附爱某才能张扬娇艳。而且,爱某大哥的话也并不是无端产生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爱某的爱情,不是真爱,因为他在同时,筛选着两个适宜结婚的对象。用最通俗的话说,他脚踩两只船,随时都在为自己挑选最佳的路。
那一刻,当初的夫荣妻贵理念瞬间崩塌。我心意阑珊地离开了爱某的部队。
回到家乡后,我跟爱某提分手。爱某不同意,但也书信渐少。直到他在一次抗洪抢险中受了伤,他来信让我去陪他。而当时,我正一贫如洗,连去部队的路费都拿不出。几天后,他拍电报来说,我不用去了,他那个长发同学到了。看来,他连让人去陪他疗伤的机会都是给我们两个均等的。
再后来,爱某写信来说,她那个同学向他求爱了。他觉得她很脆弱,需要他的保护,而我相对来说,要比她坚强地多。所以他决定选她。同时他还给我寄来了一本书,台湾朱秀娟写的《女强人》。他让我学着做女强人。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到底该怎样做女强人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时间大约是八点多的样子,我问是谁。
“是我,革老师。我给你拿几块月饼来。”
一听是熟人,我放下戒备,打开了门。
革老师应该是喝了点酒,他的脸微红。他笑眯眯地从他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包月饼。说,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大过节的。吃几块月饼吧,也算过节了。
我说谢谢老师还想着我。就伸手接过。没想到革老师的手却顺着月饼伸到了我的肩膀,又滑到了我的胸脯。他带着酒气说:年轻真好啊!看这如水的肌肤和弹性。
他脸上的老年斑和嘴里的酒气令我作呕。我猛然使劲推开了他。
就在那一刻,隔壁校长室的门打开了,并从里面传出校长的咳嗽声。革老师顺势扶了下门前的桌子,掩饰地说:我真是喝多了,竟然站不稳了,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说老师慢走。迅速插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