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五岁的朱昀恒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专心致志地读书。不远处草地上放纸鸢的孩子嬉闹着，却无法影响他半分。
仿佛读累了，又或是感觉到了目光，朱昀恒抬起稚嫩的小脸，望向树上坐着的翠裙女子。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读书了吗？”女子好听的声音响起，朱昀恒摇摇头，想了半天，终是认真劝道：“树上危险，姐姐还是快下来为好。”
女子闻言，微微笑了笑，手臂一撑，便落了下来，惊得那孩子赶忙站起，竹简滚落了一地。
“你……”他愣愣地看着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仿佛有风在托着她一般。女子并未注意到他错愕的眼神，弯腰替他捡起地上竹简，而后慢吞吞地念着上面的字。
“朱家……兵法？”女子有些惊讶，“你这么小，便研读兵法了？”
朱昀恒点点头，认真道：“这是曾祖父留下来的，我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女子好奇问道，而后坐了下来，一副想要听下去的样子。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者。”
女子点点头，又问：“小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还未曾告诉我你的名字。”朱昀恒答道。
女子闻言一笑，道：“我叫天颐。”
“我不曾听说过有天字姓氏。”朱昀恒想了想，道。
“古灵精怪。”天颐道，“你的名字呢？”
“济世。”
“我也没听说过有姓济的。”
“很正常。”朱昀恒将竹简拿过来，坐下继续研读，“我要读书了，不要打扰我。”
“好吧。不打扰你。”天颐百无聊赖地站起来，道，“我走了，再见。古怪的小孩。”
天颐的背影渐行渐远，朱昀恒偶然间抬起头，朝她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沉浸在兵书中。
七年过去，朱昀恒十二岁。
他的才能，在偶然间展露一角，而后迅速放大。
几场小战争，他在幕后出谋划策，终是全部胜利，损失也并不大。
东坤皇帝很是满意，曾在生日宴上夸他为少年军师，东坤国未来的栋梁。
当然，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毕竟，朱昀恒是皇帝的远亲，有点小才能便出人头地是很容易的事情。倘若他真有军师之能，为何不在军营待着，反而进入了使节团？
没有人知道，加入使节团是他主动像皇帝提出的。皇帝曾劝他不要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但却被他委婉拒绝。
“圣上，”他道，“只有出使他国，才有近距离接触他国将领的可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按理说，像他这样年纪轻轻，便有皇帝做靠山的人，会有很多人嫉恨。但是，朱昀恒的风评却好的出奇。他谦逊有礼，脾气温和，善于交际。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私底下认为，他不过是皇帝用来证明自己尚有人才倚靠的幌子罢了。
当然，也有人能从他的一举一动看出他真正的才能，比如从南嘉国为质的北燕九皇子，君墨华。
“此人才华无限，许是日后大敌。”君墨华道。
天颐瞥了朱昀恒一眼，道：“不过是一个孩子。”
“阿颐，你不懂。”
“那么，你想除掉他？”天颐的问题吓了君墨华一跳，他望着她，微张着嘴，而后摇摇头，微微笑道：
“怎么会？”
天颐自是相信了他。
但是……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眉目间的模样跟以前她遇到的古怪孩子。
于是，当朱昀恒再次见到天颐时，即便涵养极好，但也是吃了一惊。
如此绝色的美人，任谁望一眼都不会忘记。更何况，他的记性还很好。
但他记得，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眼前这名叫天颐的女子，模样竟一点也不变，依旧是当年的美貌。
“济世？”天颐笑问道。
朱昀恒闻言，尴尬地咳了一声。
“抱歉，”朱昀恒歉意道，“当年是我骗你了。”
“那么，当年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叫济世？”天颐问道。
“因为，我有济世的志向。”朱昀恒认真答道。
“但你并未学医，而是学了兵法。”天颐道，“学兵法，就意味着要打仗。战事一起，百姓不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又何谈济世二字？”
简简单单的问题，把聪慧的朱昀恒问住了。
一直以来，他所要想济的“世”，不是天下，而是东坤国。
光想着保护东坤百姓，将敌军阻挡在外，却又忽视了他国的百姓。
天颐的眸光清澈，不似凡人。他望着，苦苦一笑，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使过任何国家。
又是一个七年，十九岁的朱昀恒立在城墙上，低头遥望着对面的北燕大军。
北燕帝君墨华御驾亲征，为的就是亲自指挥这场极其重要的战争。
胜与败，往后的命运便会改写。
“昀恒，你果然预料的没错，他果然被逼到亲自前来了。”东坤国老将军道。
“这场战争，他输不起。”朱昀恒淡道，眸中尽是胸有成竹。
他与君墨华各自在后方策划战事，以战场为棋盘，博弈几次。
双方各有输赢，不分上下。
君墨华野心极大，想着吞并四国，统一天下。他的视线落在更大的棋局上。
而朱昀恒却计较细节，谨慎行之，步步为营，不知不觉便将君墨华引到了这一个局。
这一场战争，他势在必得，要取君墨华之命。而对方却浑然不知。
“以我之能，终是只能保护东坤的百姓，无法顾及全天下……”朱昀恒自语道，“对不起，我实是称不上济世。”
但他并不后悔。毕竟，东坤国是自卫，并非侵略。他国的百姓，不会混入战争之中。
朱昀恒掐算着时候，终于，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个时候，君墨华怕是已经陷入了早就替他准备好的陷阱中了吧……
棋逢对手，如若不是敌对关系，他还真不想让他死。
这时，下方战场一片哗然，老将军口不择言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尽是震惊和恐惧。
朱昀恒抬起头，瞳孔一缩，下方的战场升起的并非是兵马踏起的尘土，而是殷红的血雾！
“怎么会……”朱昀恒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血雾便已弥漫到这边，有一道身影自血雾中飞出，直逼城墙。
她长发飞扬，身上整洁雅静的碧裙却早已被血污染得不见原本颜色。
她瞳孔猩红，透露着嗜杀的危险光芒，不似以前见到的那般平静淡雅。
他眼睁睁地看着东坤的战士被她杀戮，尸横遍野，却无可奈何。
这场战事一败，东坤国……就完了！
原本，他信誓旦旦地像将士们保证过，战争一结束，便让这些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回乡看望自家爹娘、妻孩。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白发苍苍的爹娘没了儿子，独守空房多年的少妇没了丈夫，那些孩子没了父亲……
都是他造成的。
不，不是他，是她！
这个妖女！
他早该发现的，五岁那年，她轻飘飘的落地；一晃几年，不老的容颜……
“妖女，妖女！”朱昀恒双目通红，一贯的冷静再也不见，有些歇斯底里。
老将军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是热的，和着热泪流下。他瞳孔中倒映着的，是天颐冰冷残忍的面孔，以及那挥舞起来的细剑。
下一刻，他的左胸便被她的剑刺穿，整个人都钉在了墙上。
看见他面容的那一刻，她很显然地一愣，而后手一松，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嘴里仍在喊着“妖女”二字。
他眸中彻骨的恨意，让天颐终于清醒过来。
“不……”天颐看着手中的血，“不！”
而后，便晕了过去。
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军师的名字……
一切，都是九叶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