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除了成帝的金銮殿、张太后的凤昭宫几乎彻夜通明,孟太后的凤祥宫虽正常熄火,但孟太后也几乎无眠到天亮。
整夜,孟太后孟云时都在回忆往事:时而想起李翰方小时候的乖萌,时而想起李家父子们上战场时的担忧,时而想起李翰方出走后的音信全无……
前几日,成帝来请安,孟云时得到了一个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消息。
“母后,翰方哥要回来了。”每次成帝见孟太后,都会有一丝责怪自己的残忍:眼前这个双鬓染白母亲,因思念儿子过早地衰老了。不过今日,他总算可以奉上一个好消息。
孟太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
成帝只好再重复一遍。
孟太后上前抓住成帝的衣袖,激动不已:“真的吗?真的吗?我的翰方要回来了?”
成帝赶紧扶住她:“是的,是的,母后,翰方哥要回来了。”
俩人重新坐定后,孟太后突然由伤心转为生气:“他还回来做什么!他不是要抛家舍业吗!他不是洒脱吗!他既然十年了,都舍得不回来看父母一眼,这个不孝子如今回来干嘛!”
成帝安慰道:“母后,翰方哥当然是回来看您啊!”
孟太后气愤:“你们三的事情刚发生时,他要出走,他要云游,我能体谅他。但云游回宏观寺之后呢!宏光寺离京城这么近,他为何不见一下?哪怕捎个信,也让我这个做娘的免去了日夜牵挂不是!”
成帝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只好寻理由安慰:“母后,瑶香一事,对哥打击太大,他不回宫也是怕故地重游又难过。他既然选择出了家,自是想了断尘缘、一心修行。瑶香这事怪朕。所有的事,母后就怪朕吧,都是朕的错!”
孟太后摆摆手:“唉!你也是不得已为之,谁能眼睁睁看着瑶香去死!再说,这么多年,你替翰方行孝,多加关照,当年他爹的丧事,你也全权操办,你已经替那个不孝子做了很多了。”
成帝摇头:“母后,往事就让他过去吧!翰方哥回来时,我会设宴款待,您到时与张太后一起来吧。”
孟太后想了想,拒绝了:“不了,我一见这不孝子,必定失控。大庭广众之下,实在难堪和易惹猜疑。你们先聚,后面再让他来见我吧。”
成帝心里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低调安排,不过嘴上仍惋惜:“唉!母后必定想第一时间见到他!不过您的顾虑也有理。”
孟太后点头:“就按我说的办吧。”
成帝自是应承,满意地告辞了。
悟净一行回来之日,孟太后便接到了消息。
独自坐在花园的水榭凉亭里,孟太后忍不住望向金銮殿,心情五味陈杂,十分想早些看到儿子。但她知道,应酬下来,没到第二日,她是等不到儿子来的。
千等万等,孟云时终于等来了第二日。
一夜无眠的孟太后,早早地便起床,来到了厨房:除了监工下人准备饭菜,她还想做两道儿子最爱的糕点。
上午巳时,宾客们陆续到了,孟太后糕点做得差不多,便来迎客。
成帝不想缺席朝会、也觉得母子团聚自己不便在场,故而这半日的聚会,成帝未再参加。不过成帝派自己母亲张太后、弟弟刘颢作陪。这一来显得重视与有礼。二来也是让隆王爷刘颢与悟净聚聚,毕竟两人也是情同兄弟多年,当年刘家三人寄住在李家时,一家上下关照颇多。三来嘛,也是成帝的私心,他希望有旁人在,孟太后总会顾及些仪态与控制,不至于太失态崩溃,传出去让人说闲话。
隆王爷不知情况,便问怎么不见主客:“翰方哥还没过来啊?”
张太后正想张嘴解释,一身俗家衣裳打扮的悟净大师便到了。
孟太后一见儿子,立即起身想去迎接,被悟净几个健步跑上前接住。母子俩泪目相对,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个字。
悟净不敢再对视,哇地一声哭着跪了下来:“母亲,不孝儿回来了。”
孟太后悲痛难已,抱住悟净的头,母子俩哭作一团。
一旁就坐的张太后看了,很是感伤,泪落不止,就连一旁的隆王爷也泪眼婆娑。
张太后见俩人哭了良久还不愿分开,只好自己边擦眼泪边走上前劝慰:“姐姐,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如我们入座,边喝边聊!”隆王爷刘颢也上前搀扶。
几人入座后,还在不停擦眼角。张太后为了缓和气氛,开起玩笑来:“再哭这皇宫就要发大水喽!”
孟太后不好意思起来,悟净随之也擦干脸颊,这时,宫女们也开始上菜,母子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刘颢给每人倒满酒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来,我们干个杯,敬团圆!”一桌人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悟净自己满了一杯,端起来对孟太后说道:“母亲,孩儿多年未尽孝,孩儿向您赔罪!”说完饮尽,又倒了两杯仰头喝完,还想再倒时,被刘颢站起来摁住。
张太后劝道:“翰方,酒要慢慢喝,话慢慢聊,不着急。你这样猛喝,你娘会心疼难过的,别再惹她落泪了。”悟净听了便作罢。
孟太后自是心疼儿子:“儿啊,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快,多吃点!这是你最爱吃的宝葫鸭!”
悟净又倒了一杯,敬向张太后:“姨,今日我就按小时的称呼叫您!我要多谢您这些年帮忙照看我娘。这也是我在外面得以放心的重要理由!我知道有您在,我娘亲就有最好的伴!”
张太后端酒回礼:“翰方,我一直当你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般!所以今日我想啰嗦几句。我知道以前有些事让你很伤心,我也很心疼你。我希望你能让它们过去,往前看!以后就好好陪你娘亲尽孝、陪着达儿长大吧!”
悟净低头喝酒,不说一字。
孟太后发话道:“儿啊!你刚走那几年,我与你父亲日日难寐、食不知味。可怜你那父亲,都未能见你最后一面就去了!你说,你一失踪就是好几年,让我们做父母的可怎么活!”
悟净随是男儿,也出家修行多年,但听闻这些话,也是难掩悲痛。
孟太后继续诉苦:“皇上好几年前,便告知了我你的下落。我一直都在等你来看我,但都没等到。皇帝他们安慰我,说是因为皇宫是你的伤心地,你自然不想回。那我一直也想去找你,去看看你!可是,又怕勾起你的伤心往事,刺激你,怕你又一走了之,不知所踪!只好忍住不去找你!过去的十年,你喝再多的酒,也补不回来了!如今你回来了,就别再走了。娘别的不盼,就盼着日夜看到你就好,只希望我们祖孙三人能日日在一起。为娘这把年纪了,没几年活头了,你就依了娘亲吧!你今日肯换行头,不穿和尚服,说明你还是不舍得为娘伤心的。”
张太后也点头:“没错,翰方,留宫中陪母亲吧!你若不喜欢宫中,宫外那么大,随便你喜欢哪,矢儿都可以赐给你们,你带着她们去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再分离了!”
悟净依旧闷头喝酒,不知如何作答!
一桌人陷入沉寂,伤心的伤心,无奈的无奈,尴尬的尴尬。
许久,悟净才鼓足勇气:“娘,我也一直渴望和您与达儿团聚,尽尽孝道、享受天伦。原本计划这次回来就带你们二人走。但昨日见到那位酷似瑶香的妃子,我发现我还是不行。”
孟太后十分气愤:“你是何意?十年了!你舍弃父母在外十年了,难道你还要走?”
悟净强撑着解释:“娘,我精神状态差,根本照顾不了你们俩人,接在身边也是让你们反过来为我操心,还不如让我自己独自出宫去平复。你们在这眼不见心不烦,又有姨她们陪你!达儿在皇宫,也会比陪着我这样一个几近废人的父亲好!我只会拖累你们俩!”
孟太后又伤心又生气,站起来指着儿子,哆哆嗦嗦地骂道:“滚!你给我滚!就当我从没生过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女人,竟连亲娘和儿子都不要了……”
张太后赶紧上前相劝:“唉,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劝完,心里直把刘矢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没良心的,又整一出瑶贵妃来刺激翰方,也不知图啥!
刘颢年纪轻,反而更能理解悟净,帮起哥哥来:“孟姨,哥过不去这个坎,您就先别为难他吧!过段时间他平复些,自会回来与您与达儿相会的。您做母亲,不就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嘛!那既然哥觉得需要出宫静静,就随他去,他好了自然就回来了,您说呢!”
也不知是刘颢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深知儿子的秉性,孟太后不再说啥,只是坐着擦眼泪。
张太后觉得还是应让她们母子俩单独聊一聊:“姐姐,这酒上头快,我需回去歇息。你与翰方慢慢吃,好好聊,千万别再急啊,万事都可商量!”说完,便起身招呼儿子刘颢来扶自己回宫,刘颢则乐得离开这令人心碎和尴尬的饭局。
孟太后自然懂得他们的用意,只是这盼了多少年的母子团聚,到如今,却又是一场争吵与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