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刘达,成帝与悟净这对老情敌,竟然又变回了曾经和谐的兄弟。
“这些天你和达儿相处得怎么样?”成帝微笑道。
“你子嗣繁多,应该很能体会我初为人父的激动吧!”悟净也学会了调侃。
成帝笑而不语,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成帝觉得该是时候试探打听了:“翰方哥,你这次来,是接受了我去年的提议吗?如果你想把达儿带走自己抚养,我择日公布你们俩的关系,给你们安排封地、整理行囊等。或者,如果你不想高调,不想让众人议论猜想,我就给达儿一块封地,让他去做地方王爷,你与孟太后低调跟去即可。”
悟净摇摇头,倒满酒杯,一饮而尽:“我做不到!”
成帝明知故问:“为何?”
悟净痛苦至极:“我想她!我好想她!我依旧好想她!”
“可你放得下达儿吗?”
“放不下又如何!达儿跟一个整日愁容满面、期期艾艾的父亲在一起,对他不好!”
“可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接走达儿与母亲的!”
悟净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达儿在寺里这段时间,我确是如此打算的,因为做父亲的感觉实在太幸福!每日看着达儿,便只想与他日日在一起,陪他成长。因而有了这次进宫之行。”
前一秒悟净还面带微笑,转而忧伤:“但是,今日看到那位与瑶香酷似的妃子,我实在伤心难忍!当日那种锥心的痛,瞬间席卷而来,无法抵挡!我想我是无法将达儿和母亲带走去照顾了。”
成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虽然让悟净再度心理崩溃正是自己精心筹划的目的,但仍忍不住安慰:“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释怀了吧!”
悟净叹了口气:“‘何为思念?日月,星辰,旷野雨落;山川,江流,烟袅湖泊;万物是你,无可躲。’这是瑶香当年写的,我无意间看到,当时很是欢喜,十分高兴她竟如此时刻挂念我。从未想过伊人心里竟住着别人。这十年间,我又何曾有一日不是这般思念她!”
成帝是第一次听,但也十分喜欢。这些话,何尝不是他思念瑶香的写照。
虽然都深爱同一个女人,但成帝知道自己与他有个不同:绝不因女人放弃权力!绝不因女人耽误自己的前途!
成帝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悟净幽幽地说道:“达儿还是跟你吧!你状态比我好多了!你比我更能照顾好他!我接下去,又不知要飘到何处去!”
“你这是要云游四方,还是去找瑶香?”成帝面露关切,内心实则高兴——安排瑶贵妃刺激他一举奏效了!
“我需要平复自己。反思这一年多来,六根未净,实在不配当出家人啊!自打去年你来寺里告诉我,我还有个儿子,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情愫,每日都在我脑海里汹涌澎湃地涤荡。但不管心情如何起伏,都还受得了。今日完全崩溃了。你借由修身养性,把达儿送到我身边,还暗中派人护卫,我知道你是想让达儿与我有个接触、相处的父子时光,这点哥很感谢你。达儿来到宏光寺的这段时间,是这十年来我最开心的日子。”
成帝安慰道:“出家人也是人。天伦之乐,人之常情。哥你实在不必太过自责。”
悟净自责道:“我这个爹也是无用,连达儿的基本安全都保护不了!害几个孩子在外失踪这么多日!”
“哥,你也是当过皇帝的人,怎么心思还这么单纯?达儿出事,并不是因为你保护不全。若是有人心有图谋,不管你怎么防范,他们都是要有不轨行为的!”成帝语气坚决。
悟净抬起头看他:“你之前说暗中保护达儿的人,会有分寸。难道你已经知晓是谁绑架他们?”
成帝晃了晃酒杯里的酒,眉毛一挑:“绑的人,第二日你通知我时,我当日便查出来了,是兰义堂的人,幕后的指使之人那堂主不肯说,隐藏得也不错,我暂时还未查到,但我终有一日会知道的。兵部侍郎钟天原是兰义堂堂主钟海原的堂兄,我一道圣旨便搞定了:钟侍郎奉旨急赴兴长县,会面后,知会兰义堂堂主放人。钟海原纵横江湖多年,最重亲情和义气,自然是答应钟侍郎不再为难这些孩子,甚至还答应配合三个孩子的“营救计划”。达儿他们还以为真是靠自己的胆识智慧、主人母女的善心逃离了危险呢!”
悟净皱眉:“那你不派人口头或书面通知我,害我白白担心那么多个日夜!”
成帝笑着端起酒杯饮酒,并不回答。
“你让孩子那么多天在贼窝,还让他们那么小的孩子独自走那么远回寺里,心也太狠了吧!”悟净责怪道。
成帝哈哈笑起来:“难得有个锻炼他们的机会嘛!总归要让他们学会独立面对危险和困难的!有时皇帝这个位子,确实需要心狠。自从我做了这个皇帝,整个人的心态,也已和从前大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完全不似从前!”
悟净不再反对:“我称帝后那几年,朝廷上下事务繁多、复杂,生性简单的我应付得并不如鱼得水。其实那日我想了一晚,决定把皇位传给你,除了的确有故意想拆分你和瑶香的目的以外,也是有考虑到你的资质!”
悟净顿了顿:“除了自己性情各方面不适合以外,我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想逃离这个皇宫,但这个皇位终归是高祖,也就是当年的齐王,下旨传与我的,我不能负他。更何况,皇位事关朝廷内外的稳定与安宁,我离开之前,必须选好一位德才兼备之人担任。思来想去,沉稳、睿智的你是最合适不过的。”
成帝心里苦笑:我也喜欢马放南山、妻儿围绕的世外桃源生活啊,但我得先替父报仇啊!
不过嘴上成帝佯装道:“我不过是被你逼得赶鸭子上架罢了!你不喜帝王的生活,我又何尝喜欢呢?世人都只道权利的美妙,却不知权利的烦恼!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想磨炼孩子们的原因。能力都是在遇到事情、处理事情的过程中磨炼处理的!”
悟净觉得有理,便不再追究成帝对孩子们安全问题的安排,而是幽幽地轻声呢喃:“不知瑶香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成帝嘴角一扬:“哥你终于说出来了,憋这么久很难受吧!你其实最想做的,不是陪儿子,而是想找瑶香吧!”
悟净不理会他的揶揄,反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去找她?”
成帝释然地回道:“找到又如何?向她解释清楚又如何?天下人皆知道她是前皇后,难道她还能回宫来做我的女人吗?前皇后和现皇后如何相处?还不如瑶香的任何事都不要知晓了,让过去的就都过去吧,大家都落个清净。”
成帝追问:“哥你想见瑶香吗?我帮你找。”
悟净摆摆手:“我和瑶香之前是有分无缘,现在是无缘无分。我和她也没有见面的理由。我提问,也不过因为今日又特别想起那些往事罢了。”
“哥你接下去真的要去云游吗?不想留下来陪达儿吗?真不想自己亲自抚育他吗?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个师父,也是敬爱有加的。”成帝为悟净倒了一杯酒。
悟净叹了口气:“去云游平复一下,或许我还能活过来,不然我也不知如何熬这日子。”
成帝听了,心里竟然涌起心酸:这么痴情的人,为何要同我喜欢同一个女子!
悟净自顾自地继续感伤:“出家十几年,虽然前尘往事并未成功放下,但我已习惯修行的生活。再说,这皇宫原本就是我想逃离的,又怎会再想留下来。带他走,我又还没准备好,整日思念瑶香的我,照顾不好孩子。还是将他交给你。看他现在这么好,我十分放心,以后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成帝点头:“那好吧,我就不为难哥了,你随心就好!”自此,成帝心知自己施计想将刘达留在身边的目的达到了,但不知为何,却无想象中那么高兴。
悟净举起酒杯:“你我兄弟之间,从父母一辈、你我一辈,再到孩子一辈,诸多事情交缠一起,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注定这辈子是无法断舍离的。不管如何,哥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多年来照顾我娘、照顾我的儿!都在这酒里!明日我与母亲见一面后,便告辞了,你和达儿等人,不必相送。他日有缘会再聚!”
成帝也举起酒杯:“好,都在酒里!”
夜已泛白,两人喝完这最后一杯,便酒尽席散,各自回宫就寝了。
俩人注定今夜无眠,心里只有心上人的一段话盘旋萦绕:
——何为思念
——日月,星辰,旷野雨落。
——可否具体?
——山川,江流,烟袅湖泊。
——可否再具体?
——万物是你,无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