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是老风湿,平时一遇到阴雨天气,腿就要疼。天一凉,杜氏的老寒腿又犯了,酸麻胀痛肿,尤其是膝盖骨,弯曲都有些困难。到了冬天,连手上胳膊上的关节也开始疼起来了。
风湿并无根治方法,只能平日多注意。大夫给开了几帖膏药,只说平时多活动下手脚关节,每日做下热敷,注意保暖。
大房房子还是贞观六年,陈正成亲前盖的。
以前盖房都是用土坯,所谓土坯,是把黄泥辗细后加水和好后反复踩踏,在踩踏过程中不断加入扎成小段的草,这个过程叫烫泥,烫泥可以拿来用于青砖间填充和粘后,更多的是用木框格了,格内填满压实,阴干后制成一块块土坯。
当时家里并无多少余钱,又咬牙借了银钱买了八百余块青砖,地面以上三尺以下是砖砌的,再往上就是土坯建的了。
而建房顶时,再无力买瓦了,只用了麦秸,想着以后有钱了再换成瓦。上了梁后,用几棵树干做椽,鱼骨状搭在梁上。把当年新割下的麦秸,排列整齐,一扎一扎的捆好铺好。鱼鳞状铺到椽上。麦秸便宜,保温性又好。只是不禁用,雨雪泡过就会被侵蚀,每过一两年就要更换一次麦秸。这里几乎家家都种了麦子,麦秸是再容易得到的。
只是大唐婚嫁也颇费资财,六礼中: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头一样纳彩,“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聘礼去女方家求婚,民间又叫彩礼。聘礼多,嫁妆厚,是大唐的习俗。当今天子曾下诏书:“仍定天下嫁女受财之数,毋得受陪门财。”明确规定嫁娶不能多收彩礼。但即便金口玉言的皇帝也左右不了世间婚姻花费。
贞观六年陈正成亲前,连年丰收,南方米价贱到一斗精米只四五钱,齐州府因只种一季稻,米价口感好,价格稍贵,也只卖到六七文,一户人家忙活一年,除去自家吃喝花用,也不一定存下一贯钱。而柳湾镇聘礼普遍要到八到十贯钱。
陈正成亲聘礼十贯,还是借了几家族人的银钱凑的。方氏家中兄妹多,娘家父母做主留了大半补贴娘家,只带了寥寥几样嫁妆嫁到陈家。到现在还有人说嘴方氏父母不地道。幸好陈正甚喜爱方氏,并不计较,夫妻关系和顺。
到得陈荷嫁人时,父母疼爱陈荷,潘家家境又好,怕到女儿嫁妆少,嫁到婆家吃气。除了把彩礼做了压箱钱全部带走,索性叔叔陈二柱有木匠手艺,把家中两棵几十年的大树伐了做了全套的家具当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潘有田。
这一娶一嫁,用光了大房的家底,还又欠了小十贯的外债。陈大柱夫妇带了儿子儿媳除自己家的田,又佃了别人家十多亩地,前两年才还清了钱。
这麦秸屋顶,也因此一直没能换成瓦的。
本打算着这两年攒钱换房顶,方氏又生了双胎,月子里天天熬鸡汤喝,奶水还是不够,又日日去隔壁村里买了羊奶来喂。原本打算丰要在今年秋天修瓦顶的,日日买鸡熬汤花费不少,差了些钱。好容易还清了外债,不想再借钱,想着再就着麦秸屋顶熬一冬,打些零工攒些钱,到了春天修房子。镇上没多少活,堂哥陈正约了几个熟识的去了任城京杭大运河码头上扛活赚些活钱。
想着过了冬就要修瓦顶,大房房子今年就没换麦秸。谁想今年雨水多,麦秸坏的多。初入冬一场大风伴着雨,别的屋子还好,恰把杜氏的房顶掀了几扎麦秸。换年轻人还能扛一扛,杜氏再不能住了。
陈大柱年龄大了,不能再做爬高上梯修房的活计。正赶上第二日陈招喜上门给杜氏送鸡蛋,听到陈大柱和潘氏说陈正不在家,要找人修房顶的事。
陈招喜想了想,“大伯大娘,要不,让奶奶跟我们住吧。”
“这怎么行。当年分家时就说了,大房多拿地,给娘养老。”陈大柱一口回绝。
“大伯,现在房顶坏了,又下着雨,今天肯定没法修房,奶奶也没法住。我家里房子大,堂屋左右两间正房,我和弟弟住了一间。奶奶住一间,或是和我们住一间都行。”
北方火炕大,炕烧多了费事费柴,一家五六口人睡一个炕上也是有的。
“这不是有房没房的事。既是已分了家,分家时我们多拿了地,就应该赡养老娘。你家现在只你和弟弟两个人,说出去都得笑话我占两个孩子的便宜,自己的老娘不养,推出去给两个没成年的侄子侄女养。”陈大柱也是要脸的,分家时拿了大头,二房没了大人,只一个九岁,一个快两岁的孩子,把老娘推给两个孩子,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了他。
潘氏也说,“是啊招喜。以前你爹娘没了,咱家里人多屋子少,你大伯和我没把你们两个接家来养,心里别提多不自在了。走路上都不敢抬头,就怕村里人唾沫喷到脸上。幸亏招喜你能干,鸡养得好,卖鸡蛋养活你们两个。”
“大娘也知道你孝顺。咱家里只两只鸡,家中人口又多,往日里收你的鸡蛋。大娘心里就有些挂不住。婆婆住到你家让你们养着,再没这么干事的。”
“大伯大娘,你们听我说。我家房子多,奶奶住我家能住开。再说招财年龄小,赶集赶会时我又不大敢带着他,怕被拐走或走丢了。奶奶住我家,出去卖鸡蛋时,还能帮忙看招财。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陈大柱与潘氏再三不肯。
正说着杜氏坐在旁边开口,“我听招喜说的不错。过了年就要修房子,这时候再翻一遍麦秸顶,麻烦不说,下着雨,修房顶的人摔了怎么办?到了招喜那里,也不用专门占个屋,和招喜招财一个炕上,也不多废柴火。招喜赶集赶会,或是有事出去时,我还能看着招财,给招财做做饭,招喜也能脱开身。”
“只是,原来分家时对不住二房,地多分了给大房。我这去了二房住,得从大房这带了粮食油盐过去。不能让两个孩子吃亏。”
杜氏一锤定音。陈大柱和潘氏再无二话。只说天暖修好房子后,接杜氏回家。
收拾了杜氏的衣裳,下雨路滑,陈大柱背了杜氏,潘氏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撑了伞,把杜氏送到了陈招喜家里。
“奶奶,大伯大娘,你们怎么来了。”正在家憋得难受搬了凳子看雨的陈招财一下子跳了起来。
“朝财,奶奶以后住咱家,你高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陈招财绕着人团团转,问杜氏,“奶奶是真的吗,你要和我们一起住?”
“是真的。我的乖孙喜欢奶奶和你一起住吗?”
“喜欢!喜欢!喜欢!”陈招喜一叠声的叫。他是真喜欢。刚三岁的孩子,正是喜欢人多热闹的时候,日常家中只有姐姐,姐姐不在的时候,把他放到奶奶那里照看,和奶奶是极亲近的。
陈大柱和潘氏又回家去背了粮食油盐和一大捆柴火送到陈招喜家。
杜氏老寒腿,阴冷的冬雨天里,在炕上呆着会舒服些。只是要上炕的时候发现陈招喜把炕上收拾的极整洁,姐弟俩也是干干净净的,便不好直接上炕。农村里冬天洗澡并不勤快,杜氏怕自己身上味道重,薰到了姐弟俩。打发了陈大柱回家,让潘氏烧了一大锅水,陈招喜和潘氏帮着杜氏洗了澡,这才上炕。陈招财拿了姐姐在集市上给他买的五香蚕豆给杜氏吃。
杜氏就在陈招喜家住下了。
大唐重视冬至和新年,官员冬至和新年各放假一周。而民间更重视春节。转眼就要过年了。送年礼一般也就是些米面油鸡鸭蛋肉之类的,冬日里鸡蛋少,逢过年更价格更贵些。陈招喜攒了一个月鸡蛋,没有赶集会,待腊月二十四赶去柳湾镇的集上去卖。
柳湾镇集从腊月二十四到二十九连续六天,比其他集时间更长,人更多。
杜氏和陈招喜留家里,拎了鸡蛋篮子,照旧坐了赵大力的车去。只是以前是拎一个篮子,这次鸡蛋多,拎了两个篮子。
一百五十只鸡蛋六文一个很快就卖光了。买了几斤肉大骨和年货,又买了给杜氏和陈招财的点心和零食,八百文钱去了一半。
拎了要送到赵大力的车上,谁知一个穿一身大红锦袄戴着浑脱帽的男孩跑的飞快,拐弯正撞到陈招喜拎着的肉和大骨上摔倒在地。陈招喜虽没被撞倒,手里的东西却洒了一地。
陈招喜忙去扶,被那男孩打在手上,自己爬了起来。冬天穿的多,身上不会摔太狠。只两只手摔到地上时撑着地磨破了。那肉专挑了肥肥的五花肉,等回家切了肥肉炼油吃的。衣服上胸前到腰间一片极明显的油渍,穿的锦袍刮在地上,已是蹭破抽了丝。
“你怎么走路的!”那男孩跳起来指着陈招喜,凶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