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家塾上学时间,日短时上学为辰时正点,下学为申时正;日长时上学为初辰,下学为酉时初刻。除春节假期外,一年有两个假期,四月的田假和八月的授衣假,各为十五天,以田假和授衣假为界限,四月田假后按日长时间上课,八月授衣假后按日短时间上课。日常则初十、二十、及月末最后一日休假。
正月十六那天,陈招喜不到初卯就起了。老人觉少,杜氏听到陈招喜动静,也起床帮忙。
陈招财辰时正点上课,光是路上就要两刻钟。今日又是第一天上课,再是不能迟到的。
做饭倒快,馒头、年糕都是昨日新蒸的,煮着稀饭放了箅子一热就得,又往箅子上放了几只鸡蛋。杜氏在灶下烧火,陈招喜从咸菜瓮里捞两块咸菜切成丝放盘里,又切了葱花打了两只鸡蛋摊成饼,就着底油把切成块的年糕扔到锅里翻炒,煎至微微金黄盛出。
把饭端上桌的功夫,陈招财也洗涮完了。
飞快吃完饭,陈招喜给杜氏打声招呼,让杜氏把锅碗放着上炕补会觉,等她回来再洗涮。杜氏笑着应了声。
陈招喜转身从灶间箅子上拿了多煮的几颗蛋到手上,装在袖袋里,招呼陈招财出门。陈招财背了姐姐给做的书包,牵了姐姐的手出去。
此时尚不到卯时正点,月色还挂在树梢上,倒也好走。村正家就在隔壁街上,两人稍走片刻就到了。
村正家有三个儿子,都已成亲生子,陈三省是嫡长孙,只比陈招喜大一岁。陈大郎有二子一女,二郎和三郎分别有一子一女和一子。
村正毕竟见识广,三个儿子幼时,大唐初建,家中只能勉强吃上饭,再无力供儿子读书,只在农闲时自己教三个儿子,让儿子不至于睁眼瞎罢了,谈不上学问之类的。到了孙子这辈里,到了年龄村正就把小郎君送到大李村家塾里,只是除了陈三省以外,剩下的几个孙儿只略识了字,就再不肯去上学了。村正便把所有希望放到陈三省身上。
和赵明德一样,村正一家期望着陈三省能跳出农门走入仕途,陈三省在李家家塾上过三年后转到了柳湾镇的柳家家塾。
村正家里没有分家,家中人口多,还有两个在襁褓中的婴儿。老人觉少,陈三省上学时间早,再加上中间路途花费时间长,起得早吃饭也早,村正体谅家中其他人,只大房三口和村正老两口先吃饭,其余人起床要稍晚些,并不与他们同用早食。
到了村正家,几口人刚吃饭。
打过招呼,陈三省看看岸上的漏刻,“招喜,以后不用这么早,再晚上一刻钟出发也不迟。”
陈招喜也笑,“三省哥,咱们村里有漏刻的人可不多,我家只有圭表,不出太阳没法看时间。再说了宁愿每日早点到,也比晚了强啊。尤其今天还是第一日上学。带的口粮和菜金也要提前交给帮厨的老夫妇。”
学堂里一对李姓老夫妇除了在学塾里打扫看门外,还负责给学生们做饭。有家远不方便回家吃午食的,可按月交了口粮,并些许钱,中午可在学堂吃饭,除主食外,每顿有两个菜。味道虽一般,重要的是便宜又方便。赵明德以前虽在外祖父家住,也是在学堂里吃的。
昨日里三家已经各自把自家要交的口粮装好了提前放到骡车上,陈招喜昨晚也把菜金放到招财的书包里,就怕今日赶不及。
村正点头,“说的就是这个理,求学态度要恭敬,宁可早到一点,也不要迟到。”
又对陈三省和陈大郎说,“你们快点吃,今日第一天开学,可不能迟到。提前到了,交割清楚口粮和菜金,迟到了来不及交割,中午你们便饿肚子吧。”
正说着,赵明德也进了门。赵明德已是在柳家家塾上过三年,再是熟不过,因此并不要父母来送,独自背了书包来陈家。
闲话了几句,陈三省他们也吃完了饭。
三人拿了东西就要上骡车。陈招喜把袖袋里的鸡蛋掏出,分给每人两只,正好一手一个,“鸡蛋是刚才煮的,还热乎着,路上拿着暖暖手。要是饿了就路上吃了。不饿的话就放着,中午在塾学里加餐。”
陈三省接过鸡蛋笑着道谢后上了骡车。
赵明德接过鸡蛋,有意无意碰到陈招喜的指间,手里的鸡蛋差点没落下。陈招喜眼疾手快接过鸡蛋,把鸡蛋塞到赵明德手里。
赵明德握住陈招喜的手,只一霎又松开,双眼明亮直视招喜,“谢谢招喜妹妹的鸡蛋。”顿了一下,天色还昏暗,微微侧身轻声道,“招喜妹妹女红好,做的书包我很喜欢,不知可否帮我做只荷包?”
陈招喜撒手后退一步,不敢对视,把手里剩下的两只鸡蛋交给陈招财。心中一乱,连原打算要交待陈招财的话都忘了。
陈招财接过鸡蛋,也上了骡车。
骡车本就不大,坐了三人,车上又放了三人这一个月要交的口粮,更显得拥挤。放下帘子,陈大郎一甩鞭子,骡车得得的远去了。
远远得送走了骡车,回到家里,锅碗已经刷完了,杜氏正在给鸡鹅拌饲料。
陈招喜接过饲料盆,“祖母,不是说了我来收拾吗。天还早,还冷着,仔细你的腿疼犯了。我来拌饲料。”
杜氏捶捶背,“没事,不活动活动,老骨头都要锈住了。我就不是轻闲的命,在那坐一会不干活,就浑身难受。”
陈招喜看看天色,太阳虽冒出个头,西厢的鸡也开始“咯咯哦哦”的叫,但天还冷着,这时放出来还早了点。又给西厢和自己住的炕上各添了把火,并不管西厢,拉了杜氏回炕上坐着。
杜氏盘了腿,“招喜啊,坐下陪我聊聊天。”
陈招喜脱了鞋子也坐到灶上。
“你是正月十九生辰,还有三天满十三周岁,按咱乡下算法,就算十四岁。月信也来过,已是成人了。咱们村里小娘子一般在十五六岁成亲,十三四岁订下亲事,备个一两年正好出嫁。你也脱了孝,可以考虑订亲了。”
“祖母!”陈招喜红了脸。
杜氏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可羞的。”
“我家招喜有能耐,小小年纪养着这百十只鸡鹅,又养着个两三岁的毛孩子,现在又送弟弟去了学塾。可若是能够,我倒是宁愿你像别家小娘子一样不当家,只知在家描眉画眼,日日跟着母亲做些家事。就因为少了父母,才逼得一个小娘子这样辛苦,这样能干。”杜氏长叹一声,拿袖子揩泪。
陈招喜轻轻靠在杜氏肩头,“祖母,我不觉得辛苦。我喜欢挣钱养家。”
杜氏揽过陈招喜,“你不觉得辛苦,可祖母看着心疼。”
“祖母年轻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几十年。咱大唐初建国时,那时候是真穷啊,村里只有百十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二十来年下来,咱村里现在有近三百口人,又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当今圣人是个好皇帝,张县令是个好官。”
“族长既是咱陈家族长,又是陈家村村正,咱兖州府里的政令必得传给村正一份。前儿过寿时,族长当着大家的面不好直说。昨天专门找来提醒我,张县令看重人口增加,兖州治下新下政令:超过婚龄不嫁娶的,男丁徭役时间翻倍,女丁每年服徭役至官办纺织局或刺绣局三十日,并且不能纳资代役。”
陈招喜心一沉。原来只道要十七岁以后才会罚款,现在这政令一出,自己定要及笄之年成亲了。
“祖母也想让招喜多留几年。可既有这政令,年龄到了,既出了孝,定亲一事,也要提起来了。”杜氏摸摸陈招喜的头发,“招喜别害羞,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要是有喜欢的人,说与祖母听,我的招喜这么好,你喜欢的人,必定也会中意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就要托人相看了。提早相看,也好挑个配得上我的小招喜的人。”
“祖母今年也七十三了,便是哪一日没了,也算的上是喜丧。身子也不好,不是这疼就是那痛,有今天没明天的。招喜刚脱了孝,万不能因为祖母再耽搁一年。”
招喜含了泪,“祖母,您别说这话。我还要孝顺您,招财去了学塾,改日您不定还能看到他进士及第。”
“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杜氏叹口气,“祖母活了七十多岁,比大多数人都活的更久。祖母也想看你成家生子,看招财能走到哪一步,可这身子真不成啦!”
“告诉祖母,你有中意的人吗?”
“祖母,我……”
陈招喜正要说话,潘氏哭着进来了,眼泪糊了一脸,跪倒在炕前,“娘,你去看看大柱一眼吧,大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