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到一半,在端洮桦身后一直一声不响的穆多仑突然挣脱了她的手掌。
端洮桦奇怪地回过头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里将军府不远处的上元街。
上元街上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街上的行人大多也是从昆仑广场那边走来,一些心急火燎地回家,一些在那边聊着今日的要闻,一时也没有什么人关注站在拐角口的两人。
影卫们在暗中保护着他们,并不出现,也因此,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喧嚣从街上传来,在这拐角口却感觉好似被一层薄膜隔离开来,远处的喧哗以及集市之上的吆喝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端洮桦望着眼前那个垂着眼眸,僵着脸色,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蓝衣男子。
“怎么不走了?你站着给你饭吃啊?”她觉得眼前的穆多仑情绪有些不对,至于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似乎沉默的太久了。
之前,她就在昆仑广场上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如果说一开始的身体僵直是因为他的不敢见生人的性格,那么后来看到宣纸纸上所写的那几个大字之后,却是完全不一样。他那个时候的神色极为严肃,也不知是不是想出了什么,但也不知为何,他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端洮桦知道穆多仑是知道答案的。因为当年的山寨的时候,她就曾经跟他吐槽过如今朝堂与江湖的关系莫名,而穆多仑当时与她侃侃而谈,说得不知是多么顺溜。但今日,在这个昆仑广场之上,他却是默默地深思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且,那个人选一看就是内定的。端洮桦撅着嘴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个三皇子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说什么态度问题,又说什么解决问题的能力,全都只是信口胡诌的吧!
那个驮裴家的大公子不就询问了别人?开玩笑呢不是?
穆多仑总算抬起眼眸,眉头深锁,“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在我身体的那个人身份到底是什么?”
端洮桦奇怪地反问:“我怎么知道?莫不是你想到了些什么?”
穆多仑摇摇头,“相反,可以说,我现在脑子里越来越乱了,从你说是天子要将我赶尽杀绝开始,我的脑子就开始混沌……我唯一能搞清楚的只有几件事情。”
“什么?”端洮桦挑眉,希望他可以说一些她也没有搞清的事情。虽然她是不愿意被卷入这个朝堂之内乱七八糟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她却不知为何有些上心,即便自己再怎么压制自己的探寻之心也不可避免地想要知道答案,就好像她的心底急不可耐地在寻找似的。
“第一,我能知道在我身体里的某个人格身份非常特殊,他不仅会武功,而且还武功不俗,能够从天子派来的杀手手中逃出来,定然本事高强,所以可以断定,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定然不低,而且江湖中应该有人认识他。”
“嗯,没错,但是江湖中有没有人认识他却不能这么断言,你要想到,或许那些人根本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也是极为可能的,毕竟穆老太君一直注意着这一切,而且那个人不像是浪白龙不着调,应该会好好的听话。”端洮桦帮他补充。
穆多仑低头思考了一瞬,随即点头,“嗯,我确实考虑不周了,若是那个人真的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怎么可能不让人记得?毕竟我的样貌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端洮桦没忍住,直接用拳头敲了一下他的头。“我还真没看出你是个自恋的人。好了,快说,你还看出了什么?”
穆多仑吃疼,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端洮桦,随后揉着自己的脑袋继续说:“第二,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端洮桦看他揉的头发都要乱了,只好哀叹一声帮他理了理头发。这是端洮桦平日里对待多多儿的态度,如今做起来也是极为顺手,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
倒是穆多仑有些不自在地扶开她的手,有些掩饰性地掩住自己的嘴巴,低咳了两声,总算说道:“我觉得这次天子开展招亲不仅是为了试探我一个原因,我觉得他还有其他的原因,那个原因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他完全可以再次出手暗杀我的。”
“什么原因?”端洮桦也是感觉到天子的做法极为矛盾,但却想不出缘由。
“我怀疑他真的是想要出嫁公主,嫁给我……”他幽幽出声。
端洮桦:……
开什么玩笑?她苦苦思忖了好久的答案竟然是这个,不科学!
她直接将手掌打上了穆多仑的脸颊,随后面无表情地吐槽。“你在说什么鬼话?”
穆多仑一把打开端洮桦的手掌,随后捂着自己的脸颊,甚为不忿地瞪了她一眼,才叫唤道:“我说真的!真的!”
端洮桦不信,仰着头后倾,满脸都是“你别开玩笑”的表情。
穆多仑憋了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最后才泱泱地说:“公主本来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而且我认为天子不是那种会把公主的婚嫁当做玩笑的父亲。”
他这里用的是父亲,而不是皇帝,亦不是天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每个平民百姓都会运用的词汇——父亲。
端洮桦静默了一下,也不再直接否定了。“所以说,你认为,天子是真的准备把公主下嫁给你?那你给我说说你哪些地方吸引了天子?就你以前十八年的斑斑劣迹来看,我看不出来天子会觉得你是个合适的驸马。另外,你不要忘了,天子可是早前准备把你除之而后快。”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声音极小地回了一声。
“啊?”端洮桦没听清。
“我说,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穆多仑大声道,一时引来走过拐角口的行人驻足。
那人看了一会,似是没有认出他们两人是谁,随后一边呢喃“遇到神经病了”,一边快步离开了。
端洮桦再次默然,然后问:“你是不是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就像你记起了那个女孩子的事情一样?”
穆多仑一愣,旋即眼中充满了落寞。“没,其他事情我都没有记起来,甚至关于她,我也只是记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我甚至连她的脸都看不清。”他随后又甩了甩头,“我只是从下人的口中知道的,总之,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端洮桦用食指揉了揉眉头,示意他继续。
穆多仑这才继续说下去。“我怀疑,天子要么是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快点将自己的公主出嫁,要么就是以一种方式跟将军府冰释前嫌。要知道,公主历代出嫁大多数都是为了促进蕃国与本朝的和平,而我身体中的那个人的身份极为特殊,或许他是想要制约江湖之乱呢?”
端洮桦其实很想说你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她最终只是心中吐槽了一番,然后硬逼自己接受了这个设定。
“呃……所以,还有其他吗?”端洮桦将穆多仑说的这个可能性从心中划掉,然后记住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毕竟,第一句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也比后面的猜测强啊。
穆多仑点点头,又说:“第三,我怀疑皇帝开始猜到我的病症了。”
这句话简直让端洮桦全身一怔,她赶忙问:“你怎么发觉的?”
“呃……因为,我好像记得当时的打斗……”他突然说出了另一条劲爆的消息。
端洮桦整个人都懵了,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记得当时的打斗?不是其他人格出来的时候,你都是断片吗?”端洮桦立刻拽住了穆多仑的前襟,几乎将脸贴到了他的脸上。
穆多仑一低头就几乎和端洮桦眼睛对着眼睛,他赶忙把头移向别处,拼命将自己的身子往后挪了一点,然后说:“其实……记忆不是很全,就只记得一点点,有点混乱。”
端洮桦越来越震惊了……这种情况是开始混淆了,是开始融合人格了,亦或是要好了?端洮桦并不是专门学心理学的,也不明白,只能随便乱想瞎猜,她只希望不是加重病情。
穆多仑趁着端洮桦失神的瞬间,从她的手中逃了出来,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说:“那次,那个人虽然挡住了那些人的暗杀,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将他们除掉,而是留了一个人的性命,我怀疑,那个人应该已经把当时的事情告知天子了,而我的那些奇怪的昏睡以及昏睡后突然能攀岩走壁也由他权权说了。所以,我觉得天子应该可能猜测到我的不平常了。”
穆多仑继续说:“我怀疑,天子现在或许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两个人,或者是一直在装模作样。”
端洮桦越听越觉得可怕,蹙着眉头问:“若是被他知道了全部会怎么样?”
穆多仑静了一会,“若是知道了真相,我想我应该会面临再一次的暗杀吧。”
端洮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天子来说,一个穆小侯爷确实比一个武林高手好办多了,至少一个可以拿捏在手中,而另一个却不由他管束。
穆多仑继续说:“虽然我不能明白天子要杀我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我却知道了天子为何到如今还没有杀我,或许可以从这点出发保住我自己的性命。”
端洮桦回过神,随后点头。“好,我们现在就赶紧回去,想对策。”
两人快步向穆将军府走去。